「你可会加入吟唱环?」乌丽问。
我点点头。
她再度欢欣微笑。乌丽的肌肤是粉褐色,大眼睛,她变得非常美丽,然而她的微笑始终不变,一如我们还是幼年好友的模样。「哈,咿!」她满足地深深叹息,躺在土地上,下巴抵着双臂。「这真是太好了!」
我继续欢快地挖掘皮亟树根。
刚回返的那一年,以及之后的两个年头,我与乌丽都加入吟唱环阵,此外还有两名少女:狄修常常不定时加入,以及一位新成员,韩恩,一位年轻女子,甫定居于我们的阿姨村,正要迎接她宝宝的诞生。吟唱环阵的构成模式如下:年长女孩传教学自于母亲的故事、歌谣,以及知识;来自于邻近阿姨村的年轻女人,则会倾囊回报,授予自家的歌曲与故事。如是,这些人彼此锻造自身的神魂,同时也演习为自己小孩打造灵魂基础的法门。
韩恩居住的房屋,就是老赫狄米阿姨去世后遗留的屋子。当我们全家人居住于此地,唯一的死者是苏特的宝宝。母亲为此抱怨无法采集足够的死亡与葬仪田野资料;宝宝死去后,苏特随之远去,再也不回村落。无人对此事发出任何议论。此事件造成我母亲对苏罗星人最重大的反感。对于她自身不能进入另一个成年人的屋子,无法安慰苏特的激狂哀伤,她为此感到愤怒且羞愧,对于旁人的无为,母亲更是生气。「这并非人类的作为,」她说。「这是纯粹的动物行为。这便是此社群结构乃是破碎文化残骸的最佳证例‐‐并非文明社会,而是太古文化的残存遗痕。这是某种恐怖无比、狰狞丑恶的贫瘠。」
我不知道,是否赫狄米阿姨的死亡仪式会让母亲修改自身的理论。赫狄米阿姨生重病、进入濒死状态已经好一阵子,我猜测她的病因是肾衰竭。她的肌肤变成橙色,此为黄疸。当她还能随意行动时,并没有人伸出援手。当她在屋内已经长达一天以上,无法外出,女人会派自家的小孩递送食物、饮水、炉火柴木。整个冬季都是如此。直到某天清晨,小罗西告诉她母亲,赫狄米阿姨已经出现「呆瞪无视」的神情,于是几名女性来到赫狄米阿姨的屋子,首度也是最终一回,她们进入这间屋子。她们也招呼所有吟唱环阵的少女来探访,让我们学习照料死者的仪式。我们交替人手,坐在尸身旁边,或是房屋前廊,吟唱柔和的歌谣,泰半是童谣,好让神魂得到一天一夜的时间,与自身肉体与屋舍道别。接着,成年女性将尸体以被单包裹起来,置入类似担架推车的工具,推送尸身到荒远的高地。就在此处,或许置放于某座小石塚,或许安放于某座古城遗墟,死去的肉身归还天地。「此处为死者之域,」沙德妮阿姨说。「死者将安息于此。」
一年之后,韩恩定居于这栋屋子。当她的孩子将要出生,她拜托狄修前来助阵,乌丽与我待在屋子前廊,观察与学习。这次的经验非常美好,推翻我先前对于生宝宝的想法,乌丽亦然。乌丽说:「我也想要做一次!」我啥也没说,我也想,但此举要在许久之后方能实行。一旦你的宝宝出生,你就不会是彻底孤自的生活。
虽然这些记录书写我与人之间的互动与关系,我生命的心之所至总是孤在的纯粹自我。
我觉得,真正的孤自无以描述。一旦将这些点滴书写下来,等于以言语告诉某个谁,与人进行沟通。沟通实为难事啊!思定凝必然如此说。真正绝顶的孤寂就是「非沟通」,去除她者的存在,光是纯净的自身形质就全然完满。
居住于阿姨村,女性的孤自独存终归建构于她者的存在,有距离的存在。这是某种充满耦合性、符合人性的孤绝模式。定居的成年男子全然依附女性而生存,但男性之间并未构成社群。男子的定居地域是阿姨村的某个必要环节,亦是距离遥远的构成元素。即使独身巡弋的女性,亦是整体社会的一部分:她是移动的社群份子,串连安居的部分结构。真正彻底绝对的孤寂,存在于远离村落或安居地的独身女子或男子的生活。她们全然处于社群网络之外,在某些世界,这些个体会被冠以「圣人」或「圣洁者」的尊称。然而,在我的世界,孤立是预防魔法之道,这些人会被我们视为魔法师,被社群所隔离,或是经由自身的意识觉知,选择此等生活模式。
我知道自己周身洋溢魔法的气息,我无法规避这点。我开始向往离去,独自生存,如此形态将会较轻松、更为安全。我意图知晓某些壮美但无害的魔法,像是女性与男性之间的术法。
与其栽种作物,我更喜欢到处采集果实,常常上山采果子。这段时日以来,我并未规避男人屋舍,反而晃游过境,趁机端详;要是男人们在户外活动,我也会观看一番。男人们也会以目光回敬我的凝视,河下游瘸腿男满头闪亮的长发似乎冒出少许白星,但是,当他坐下来漫声吟唱漫长的歌谣,我发觉自己会随之坐下来倾听,仿佛自己的双腿骨头融化了。下游瘸腿男长得非常俊俏。除了下游瘸腿男,某个名叫崔特的男孩也长得好看,他是贝湖的小孩,也是我幼时在阿姨村的旧识。崔特从男孩团浪游归来,定居于红石溪谷地,他建了一栋房子,以及美丽的小花园。他有个大鼻子,双眼硕大,长手长脚,双手修长。他的姿势非常安静,几乎像艾利恩从事内省洞观的模样。这阵子呢,我常常来到红石溪谷地采集低地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