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们听着,不由面面相觑。“退不得,守不成,该当如何?”如今留在军营中的将领多是忠勇之辈,可认真算了算敌我双方的兵力后,已是满面颓然?。“只能一败涂地?,任人宰割吗?”“实在不行,就死战!”那个最先提出撤离建议的将领咬了咬牙,一拍桌子,大声道:“能撑一日算一日,等到阳湖援兵到来,让他们替我们报仇!”一直旁观的梅长君嘴角抽了抽。怪不得前世翃都一役如此惨烈。这些将领们完全没有考虑过投降的可能性,拼死抵抗,最后被激怒的敌军屠了城,百姓无一幸免。“好,就死战!”其他将领们纷纷附和道。梅长君闭了闭目,神情复杂。“其实还有一种选择……”亢奋的将领们朝她望来。“你想说投降?”“我大乾人,只战不降!”“也不必担心军中生乱,那些想着投降和逃跑的兵士,都将被军法?处置!”梅长君缓缓摇了摇头。她的神情分外沉静,叫人不自觉地?歇了声息,只静静等她开口。“我们不退,不守,不降……”梅长君顶着一众将领的目光走?到地?图前方,指了指早就想好的一处,冷声道。“而?是进攻。”军营鸦雀无声。裴夕舟顺着梅长君的指尖望去?,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顾珩也展颜一笑,看着陷入沉思的将领们:“这是长君在你们到来之前提出的想法?,我与国师都觉得可以一试,但还未仔细推演。”“你们一起听着,若有什?么建议,即刻提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梅长君在地?图前转过身来,对着众将领深深一揖。“强敌将至,高?船临城,但诸位将领不畏不惧,誓与翃都共存亡,长君深感敬佩。”“从兵力和战备上看,我们确实与敌军有巨大的差距,但蛮夷虽然?势大,性却骄横,若我们主动出击,诱敌深入,或有一线之机……”她的声音清澈而?沉稳。“敌军战船为攻城所设,高?、广,若是任其来到翃都城下,我们几乎做不了任何抵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攀上城头。”“众将领在江浙多年,皆知对方战船的厉害,因?此对守城没有信心。但若我们能在战船到临城下之前,毁了它们呢?”她平稳的目光扫过将领们的面容。“姑娘所言有理,若没了战船相助,我们便?有信心守到援兵到来。”“可我们翃都只有些破旧小船,对上那些大船……您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该如何破敌!”梅长君浅浅一笑,侧身指了指地?图上的一点。“破敌之处,便?在泷湾。”“泷湾地?势开阔,敌军若走?此处,只能就地?上岸。而?我们可以在当地?的石灰山后设伏,借着地?利,从后方毁船,以少?胜多。”将领们回忆起泷湾的地?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处确实合适,但敌军沿水路而?来,若不走?此处,而?是顺着河道前来,又当如何?”梅长君点了点头。“我分析过敌军的行进方向?,他们最有可能过三岔江,绕过泷湾,直抵翃都城墙之下。”“不过这个可能,已被国师掐灭了。”她笑着望向?裴夕舟。在来江浙的路上,他们曾多次推演过江浙各处的形势。在两人有意无意地?推动下,翃都成了讨论的重点。敌军若要自下而?上进攻翃都,三岔江几乎算是必经之地?,其水路畅通,水上常年只有一座木桥伫立。梅长君与裴夕舟讨论多次,深觉敌军若选此路,翃都确实避无可避。后来他们赶到崧城,得知顾珩踪迹后将其救回。那一日,裴夕舟同样并未浪费一分一秒,从顾珩手?中接过了翃都一应事务,仔细梳理。在得知顾珩已将人反向?渗入蛮夷军中后,一直僵持的问题方有了答案。在和梅长君简单商议后,一道命令已悄然?送至了深入敌军的卧底手?中。“国师?”将领们神色一顿。裴夕舟是随梅长君进来的,一直跟在她身后,并未多言。顾珩只向?他们介绍过梅长君是自己?妹妹,直接将裴夕舟忽略了过去?。但朝野中对“国师”二?字极为尊崇,如今骤然?一提,将领们看着少?年清隽的面容,突然?觉得他确有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威严。“国师大人是有什?么手?段让他们不走?三岔江吗?”一将领恭敬地?发问。裴夕舟望着梅长君,与她相对一笑。“不,我们确保敌军一定会来到三岔江前。”照我满怀冰雪(四)“敌军主将好?猜忌,性多疑,打消其念头?难,但助长疑惑则容易得多……”裴夕舟简单解释了几句,而是开始补充作战的细节。将领们?都正了神色,全然忽略了他的?年龄,恭敬之色同前世那些跪在首辅脚下的?官员们?一模一样。指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梅长君一边与裴夕舟商讨,一边有些感慨。不论在什么时候,不论他的?身份为何,每当遇到对敌之事,他总会沉下来,眸色平淡,无悲无喜,似乎在风雪中走?了一遭,带着满身的?冰寒雪气,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战事已安排妥当,至于粮食一事。”梅长君敲定了最后一个作战细节,将话题转至翃都之内。这?是与打仗不相上下的?重要问题。每逢大战,民生受扰,即便将领们?能快速平息战火,但被破坏的?农田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复原。因此,往往需要开仓散粮。先?保证百姓们?能够日有所食,之后再轻徭役,减赋税,使民生慢慢恢复。但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梅长君曾看过前世江浙的?卷宗。在战火纷飞之时,无数流民离乡乞讨,甚至卖儿?卖女?,只求能够多吃一顿,多活一天?。做回长公主后,她也曾前往湖广赈灾,见到了比文字描述震撼数十?倍的?景象。家?园破碎,许多东西卖无可卖,饥饿的?百姓们?只能去?扒树皮充饥。但树皮终有限,当最后一棵树也变得光秃裸露,就只能吃观音土。这?些是仍活着的?人,更别提那些倒毙在街头?,无人理会的?尸体。“粮食之事,不必忧心。”顾珩轻笑道,“我已差人准备妥当,如今城中粮食充足,足够撑上月余。”“如此甚好?……”梅长君点了点头?。她看着地图上的?泷湾,目光清透而坚定,仿佛蕴着一团灼艳烈火。“那便只等蛮夷入湾。”商议结束。众将走?出营帐,打马将行,却又纷纷停在了军营边。顾珩伤势未愈,仍需乘马车,因此梅长君几人是最后走?出营门的?。“令已下好?,你们?怎么还守在这?儿??”她掀起车帘,对一众将领笑道。那一个个穿着盔甲的?武将们?在寒风中站得笔直。“我们?都是粗人,先?前只顾商讨退敌之策……”为首的?一名将领沉声道。“还未谢三位相助翃都大恩。”梅长君视线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如出一辙的?郑重神情,守在营外只为打揖恭送。她想了想,目光落在为首的?将领身上。他看起来很憨厚,左眉上有块小凹痕……是那位直接指出不能撤离的?将领,似乎是翃都副将。梅长君缓缓道:“我记得你是兄长副将?探查泷湾地形的?任务便在你手中。”那将领揖得更深了些:“是,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