翃都军苦苦支撑,局势越来越危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翃都仅剩的两名副将一左一右站在顾珩身边,相?视一眼。“将军,无风,便借人力!”顾珩有些迟疑。“再拖下去?,战损更是不知几何!将军,我们清楚手下的兵,我们都是愿意的。”顾珩看着几乎被血染红的水面?,沉默地点了点头。火船出发了。没有外力推动,火船都等到十分靠近敌方战船时?才燃起。为了真?正?接触到对方的大船,除了用来点火的船只,还有许多?载着士兵以作干扰的小船。此策终于生?效。敌军的大船由铁索相?连,一旦短时?间内无法摆脱火船,便只能陷入火海。火船上传来苍凉却充满杀伐之气的尺八声,在一片喊杀声和啸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总攻的时?间到了。时?近黄昏,天际残阳如血,浓重的红光落在众人眼中,士兵们根本分不清夕阳亦或血光。他们的四?周是无边的涛声,涛声的尽头是在火中坠落的战船。血水共长天一色。直到挂在水边亭子檐角上的夕阳一缕一缕地收尽。泷湾的一曲红波,也渐次朦胧而平静起来。此战,大胜。亦是惨胜。沉沦多?时?的翃都终于迎来了今春的第一片火红的霞光。大战过后,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立碑祭奠。翃都众人在泷湾边择了一块傍山临水的地,将所有将士的衣冠骨灰收在一处。从守城的第一日,到出城决战的最后一个黄昏,许多?将士的尸骨皆寻不到了。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被清晰地、一笔一划地刻在一块块石碑上。祭天这?日,顾珩带着翃都剩余的将领在坟前拜下,梅长君带着那?日遇见的小姑娘,裴夕舟带着城中许多?自愿入前线的百姓,还有所有坟中人的亲友、街坊、每一个被他们守护的百姓,都跟在后头浩浩荡荡地拜下。泷湾熙熙攘攘,坟前寂静无声。众人极其沉默地做完了所有祭奠的事项,然后静静地看着碑前随风摇曳的火光。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哭声隐约响起。这?一声仿佛是一个信号,让许多?压抑的声音有了释放的出口。哭声一层盖过一层。泷湾大地上,回荡着一曲低沉而哀切的挽歌。天色渐渐阴沉起来。在一片绚烂的日光中,突有浓云压境,细密的冷雨夹着雪花落下。一个绑着绷带的士兵望着天空:“是他们也哭出来了吗?”“是他们也哭出来了!”百姓们纷纷抬头,站在飘飞的冷雨中,嘴中呢喃不轻地呼喊着。有几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漫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苍老的声音不大,颤颤巍巍地落在了众人耳畔:“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他们就能升天了。”冷雨又?细又?密。这?是翃都的第一场春雨,半空中雪与?雨相?互交织,落在众人身上便悄然融化。在连天的浓云中,日光始终不曾远去?,每一滴雨雪,都映着暖红的光。梅长君微微仰头望向天际,有一丝冰凉的雨顺着微红的眼尾淌下。……战事结束,百废待兴。梅长君陪着顾尚书和顾珩在军营整理江浙防务,言谈间提起了江浙本地军队的弊端。“除了少数的一些地方,江浙那?些富庶城镇的兵将们仍是没有太大的改变……”顾珩看着各地呈上来的报告,摇头道。蛮夷终于被打退,江浙却并非一派欣欣向荣。改稻为桑的政策弊病开始显现?,各地残乱的军队同样也是不小的问题。“父亲,当时?您手下那?些江浙的军队,究竟是何等模样?”顾珩望着顾尚书,有些好奇地问道。“有一部分,”顾尚书闭了闭目,“在作战之前,总是要求知道敌方的人数,然后自行商议,如果认为打不过,直接装死不战。”顾珩嘴角扯了扯。“还有一部分,比较听从指令,无论敌方多?强,他们也不会拒绝,而且在扎营筑城之类的安排上,他们认真?负责,从无怨言。”顾尚书回忆起最初的几场战役,神色沉凝:“到了战场上,如果敌军撤退了,他们会主动请求追击。”“这?不是很好吗?”梅长君听在耳中,看着顾尚书一副头疼的表情?,有些疑惑。“单单这?些确实挺好,但?最要紧的是……”顾尚书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呼出一口气道,“如果敌军进攻,他们就会迅速撤退。”“当然,如果敌军再退,他们又?会去?追,但?如果敌人卷土重来,他们会立即撤退。”“如此循环往复,直到真?正?短兵相?接之时?,他们会果断放弃。”然后留顾尚书和身边亲卫在战场上,震惊地看着他们飞奔而去?的背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顾尚书无奈地笑了笑。“刀子没有落在自己头上,他们又?怎会放弃维系许久的‘原则’……此次蛮夷受了重创,短时?间内不会卷土重来。但?只要他们仍然存在一日,江浙就仍有战乱再起的风险。”顾珩附和地颔首,放下手中毛笔,同样沉叹一声。“陛下不会放任许多?兵力留在江浙的,等乱子一平息,我们这?些援兵又?会尽数调走,江浙境内剩下的,又?是那?些极度圆滑,甚至未经受战火的充数残兵。”梅长君若有所思地道:“既如此,必须让江浙的兵将们自己立起来。”她看了看军营外翃都将领们的身影,笑道:“有了这?次战火的洗礼,翃都军中,倒是有许多?优秀的将领堪当此任。”顾尚书接过顾珩递过来的战绩和名单,一边勾画着名字,一边点头。“翃都军确实不错,有血性,有机敏,但?这?人数……”“这?正?是我要向您提议的事。”梅长君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折子。“我与?国师此前有过商议,江浙军队的弊病在于人心,富庶之地,人心思稳,一时?难以改变。”“但?江浙可用之兵不只有他们……”她含笑轻声讲述自己在义乌的所见所闻。顾尚书细细听完,眼眸一亮,就要派人将折子递与?京都。这?折子是梅长君同裴夕舟在这?几日不断修改而成的。两人熟悉朝务,对当今陛下的心思也颇为了解,是以这?个经过数次改进的文书,在顾尚书老练的目光下,已是极为妥善。“极好,极好!”“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顾尚书捋着胡须朗笑出声。“诸如义乌等地之人,彪勇横霸,善战无畏,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若在类似之处征兵,再辅以妥当的训练,蛮夷之乱必平!”……翃都,上元夜。战火已矣,城中明灯三千。皎皎明月高悬,在热闹的城中洒下一片静谧的银光。百姓们的生?活渐渐回到了往昔。人群熙熙攘攘,漫步走在街上的梅长君眉眼微弯,望着灯山的方向,思绪渐渐有些飘忽。“长君。”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过头,发现?裴夕舟已悄然走至她身旁,眸中是一抹淡淡的笑意。“一起看灯?”她点点头。两人随着人流往前方走去?。天边最后一缕晚霞淡去?,浓重的夜色渐渐袭来。赏灯的人群不减反增,人潮如织,摩肩接踵。在百姓热情?的推搡中,梅长君身形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