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之间,薛蘅觉得景安帝消瘦了许多。景安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虚弱,&ldo;老太君何出此言?薛先生请起。&rdo;
接着,他又用拉家常的语气向太奶奶说道:&ldo;朕看老太君身子十分康健,朕心甚慰。若是太皇太后还在世……&rdo;他喘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太奶奶等了一阵,才道:&ldo;罪妇叩谢陛下隆恩。罪妇教孙无方,致使其放荡游嬉、大胆妄为,未经允许就私自出京,有负当年太皇太后的殷殷期望,望陛下恕罪!但罪妇敢以性命及谢氏一族数百年的荣誉担保,谢朗绝非杀害御史之人。请陛下明察!&rdo;
景安帝眉头微皱,道:&ldo;老太君爱孙之心,朕能体谅。但谢朗一案,朕已命三司会审。如果谢朗是被冤枉的,朕自会还他一个公道。但若真是他做下的罪行,即使太皇太后在世,此事也只能依国法处置……&rdo;他一长串话说下来,明显有些吃力,停顿下来,细细喘气。
屏风后的妃子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内监端着药汤出来。弘王急步上前接过药碗,满面恭谨之色地奉至景安帝面前。景安帝就着他的手喝过药,气喘才渐渐平息。
弘王转过身来,满面不悦之色,道:&ldo;谢老太君,国法不容私情。你为了这等小事,居然惊扰父皇。万一影响了父皇龙体康复,你担当得起吗?!&rdo;
&ldo;小事?!&rdo;太奶奶冷笑一声,瞪着弘王,大声道:&ldo;忠臣蒙冤下狱,真凶逍遥法外,陛下受jian人蒙蔽,这还是小事?!老身若再不上达天听,日后真相大白,又将置陛下于何种境地?!&rdo;
她苍老的声音震得殿外一只正在打盹的鹦鹉猛然惊醒,在铁架上拼命&ldo;扑愣&rdo;闪着翅膀。
弘王被太□气势震得愣了片刻,回过神后森然一笑,&ldo;蒙蔽?呵呵,老太君,恐怕你才是被蒙蔽的那个人,你看看你那宝贝重孙子做下的好事吧!&rdo;
他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在手中晃了晃,道:&ldo;这是三司会审的案词。人证物证齐全,都证明谢朗因暗中策动神锐军哗变,被铁御史查出蛛丝马迹,他为毁灭罪证,暗下剧毒、杀人灭口!&rdo;
太奶奶今日正是收到柔嘉公主收买了禁军后,暗中派人传来的密信,说三司会审时,谢朗虽然不承认是他杀了铁御史,却对出京之后的行踪讳莫如深,对那一夜为何去找铁御史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无论怎么审问,他都只有几句话:神锐军&ldo;哗变&rdo;另有内情,他出京是为查清&ldo;哗变&rdo;真相,铁御史非他所杀,凶手另有其人。
反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所掌握的证据,对谢朗极其不利,三司已在谢朗拒不认罪的情况下,定了他&ldo;图谋不轨、策动神锐军哗变、谋害御史&rdo;之罪!
太奶奶今日拼着性命,持鱼符闯皇宫,早已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此时听弘王这么说,她双目圆睁,踏前一步,怒道:&ldo;神锐军哗变之时,谢朗尚在涑阳!哗变一事,与他何干?!&rdo;
&ldo;他既图谋不轨,暗中策划,自然表面上要撇清了。&rdo;
太奶奶将拐杖一顿,&ldo;荒唐!我谢家世代忠良,何曾出过一个乱臣贰子?!谢朗又蒙圣恩,得陛下将公主许配,他为何要图谋不轨?!神锐军区区三万人哗变,就能撼动我大殷根基?谢朗难道就不顾在涑阳的上千族人吗?!&rdo;
御座上的景安帝默默听着,露出思忖之色。
弘王看得分明,急急道:&ldo;那为何谢朗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他的清白?!&rdo;
&ldo;那说谢朗杀害御史,又有何证据?!&rdo;太奶奶寸步不让。
&ldo;铁思证言,铁御史被害时,正在与谢朗谈话。安南道县令、十府捕头证言,他们赶到时,铁御史已死,身边只有谢朗一人!&rdo;
薛蘅凝神听着,等弘王一停,马上问道:&ldo;可有人亲眼看见谢朗杀死铁御史?&rdo;
弘王一顿,&ldo;这个……&rdo;
&ldo;既然没有人亲眼看见铁御史是谢朗所杀,为何就说人是他杀的?铁泓与我谢家乃世交,谢朗为何要杀他?!杀人动机何在?!&rdo;太奶奶紧跟着大声逼问。
&ldo;铁御史死之前写的字笺,有&lso;神锐军、哗变、谢朗、裴无忌&rdo;等字!足以证明他查出了谢朗策动神锐军哗变,所以才被谢朗杀人灭口!&rdo;
太奶奶冷笑道:&ldo;那若是老身今日一命归西,死之前写下字笺,上有&lso;禁军、谋反、弘王&rso;等字,就能证明是弘王爷策动了禁军谋反吗?!仅凭区区几个字,就能定杀人大罪,三司就是这般审案的吗?!&rdo;
弘王被逼问得有些狼狈,一时说不出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屏风后的那位妃子似有些不安,从腰间取出丝帕,不停地按拭着嘴唇。
弘王憋了一阵,道:&ldo;如果人不是谢朗所杀,他当晚为何要逃?还伤了数名捕快!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如果不是父皇圣明,将你谢府之人软禁,他还在畏罪潜逃!&rdo;
太奶奶仰头怒笑,将拐杖用力一顿,上前两步,猛地将左袖挽起。她的皮肤已经如松树皮一般粗糙,但手臂上一道陈年的疤痕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仍清晰可见。
&ldo;当年元宗皇帝入京承继大统,老身陪在宝贞皇后身侧。阉逆白峤行刺元宗,老身之公公谢璆谢澄德公拼死护住御驾。白峤继而刺向宝贞皇后,老身挡在宝贞皇后身前,连中三剑,这只是其中一个伤疤!&rdo;
她目光自殿内诸人面上一一掠过,傲然道:&ldo;三年征战,谢朗身上也留下无数这样的伤疤。我谢氏之子孙,个个可以为国家社稷百姓舍去性命,绝不是图谋不轨、畏罪潜逃之人!&rdo;
她这番话说得气势十足,有如波涛汹涌,令众人都仿若看到当年元宗入京时,谢氏满门舍命护驾、搏杀jian逆、浴血长街的情形。
弘王吞了口唾沫,无言以答。
太奶奶看了薛蘅一眼,又转向景安帝,躬身道:&ldo;陛下,谢朗一案疑点甚多,后面必有隐情,三司显然受人影响,匆匆结案、仓促定罪。老身恳请陛下,另行委派不牵涉朝廷政局的中立之人来查案,以免忠良蒙冤、小人得道!&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