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通红,泪光浓浓闪烁。
“告诉我。”他将嗓音压成耳语。“他还有多少时间。”
我张了张嘴,终于不能发出声音。而他明显已经懂得。他放开我向后退去,忽然撞在墙上,然后便像撞碎了脊柱般瘫软下去,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他交叉手臂,死死拧在一起盖住脸,那姿势近乎崩溃。
他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昏倒。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陡然听见拉塞尔先生的声音。他以我不能想象的敏捷飞快跳起来,脸色惊人惨白。我看着他。他怔一怔,突然狠狠给自己两个耳光,脸颊顿时沁红,又狠狠咬紧嘴唇,抿了抿,令鲜嫩血色布上唇瓣。
他仔细捋顺长发,一边朗声答应。那声音甜蜜明媚一如春日艳阳。
我目瞪口呆。
他轻声说,“你什么都不许对他讲,不送了。”
他径自转身回去。
我停在原地,思绪一片混乱。
是熟悉的大笑声,他的嗓音快活调侃。“我刚跟医生说,他的领带好丑……喂,你干嘛,给我好好躺着。我弹琴给你听。”
流畅钢琴声滑过房间,我默默离开。
看不清看不懂的一切,恍惚如梦。
我不明白,他究竟在用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心情,守候那梦醒时分。
直到我接到那个短促而冷静的电话。我驱车赶到时,他安静地坐在拉塞尔先生身边,用那种无限透明的眼神定定注视着我,或者我身后的空气。
他仍然握着拉塞尔先生的手,紧紧地。
我不需要仔细检查,所有能做的一切早已做完。这个年纪的老人无疾而终可算正常且幸运。而颜的脸色看上去更像尸体多些。
在整个过程中我试图搀扶他,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一言不发。
我亲自操持全部,签署死亡证明。颜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风吹起他漆黑鬓发,扫过柳叶般眸子。他的姿态仿佛沉思。那种惊人的沉溺感令他看上去几乎完全透明,仿佛伸出手指就可以穿透。
他足够冷静,也足够令人恐惧。
我开车送他回家。
日光烙过他血色全无的脸庞。他盯着窗外。我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好像轻轻一扳就会折断的鲜嫩枝条,有血一样粘稠馥郁的液体流淌出来。他的声音静静飘拂。
“……他叫我去做一杯茶给他。就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垂下头,微笑着把手指合拢,用力握紧。
“然后,他就不理睬我了。”
“……请节哀。”
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机械地摇着头,不再说话。到达时他礼貌道谢。我问他是否需要我做些什么。他只是微笑摇头。
我发动车子时忽然想起要嘱咐他记得来医院签字,只好再次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