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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第1页)

此人贫苦出?身,背后没有任何?权势;再者,又是?永宁宫的人,就算苏贵妃察觉到异常,她首先认为一定是?惠妃搞的鬼;最重要的是?,张荦的聪慧机灵,陈锦年曾在皇帝寝宫的窗下?见识过。那晚,初出?茅庐的小太监稀里糊涂地要拉他一起学字。陈锦年第一反应,当然是?‘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太监’?可他转而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满是?真?诚坦率。当一个?人站得越来越高,会?发现身边愿意同你讲真?话的人,越来越少。像陈锦年爬得这么高的人,已经许久未在宫中,见到过这样真?挚的目光。“你看上这孩子了?”皇帝望着下?首的人,语重心长道,“你手下?的那些人,哪个?不是?一堆干儿子、干孙子?别说是?小太监了,有些个?恬不知耻的朝臣,都追着得势的宦官叫爹爹喊祖宗。”陈锦年一听这话,当即跪下?,“奴才有罪,奴才御下?不严……”“朕不是?要怪你。”皇帝挥手,招他起身,“朕赏你的宅子,你也?不大出?去住。今年四十有六了吧,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难不成你还能在宫里待一辈子?”陈锦年没有起身,虔诚磕了个?头?,“奴才愿一辈子侍奉主子,只要主子不赶奴才走,奴才就厚着这张老脸,赖在宫里一辈子。”掌管内宫、号令锦衣卫的司礼监掌印,人前说话向来掷地有声,此刻跪伏在地上呜呜咽咽,真?有些像个?年近半百的老人。“赶紧起来。”皇帝深吁一口气,伸手给他,“朕不是?要赶人,只是?想劝你,若有瞧得上的,就收个?义子,将来也?有人养老送终啊。”陈锦年望了上头?的人一眼,眼中止不住动?容,虚搭着他的手站起来。不是?不想收义子。只是?,谁人都知皇帝器重他陈锦年,司礼监陈掌印炙手可热,有多少人追捧,自然也?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作风有问题,百姓、言臣、史官,多的是?口舌诟病,而且不仅仅是?他,还有他的主子——皇帝,也?会?被连带着一起骂。古来史册上,昏君宠信权宦的例子,不胜枚举。明?明?他们也?曾为君为民操劳,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也?想像那些同样领皇粮的文臣武将一样,为这个?国家尽一份绵薄之力。可他们不能有一点过失,不能有半分私心,他们任何?丁点的过错,都会?被放大,都会?因为出?身于一个?并不光彩的群体,而被一概而论,冠上丑陋不堪的骂名?。他们好像注定不能有理想与抱负,注定只能安于卑贱平庸的命运。陈锦年步步为营才到今日的高度,早就明?白?必须慎之又慎,才能不辜负自己为君为民做出?的那些努力,才能有可能摆脱群体的束缚,真?正得到别人的平等尊重和敬仰追捧。他不想自己稍有不慎,被世人误解谩骂,亦不想他的主子受到牵连,被世人误解谩骂。皇帝一见他这副垂着头?愁眉不展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朕这个?皇帝当得如何?,你一个?端茶递水的奴才,还左右不了。”陈锦年禁不住抬眸,熠熠的目光望了上头?的人一眼,好在,他的主子是?懂他的,他的主子愿意信任他。皇帝又想到今日张荦追击刺客好似受了伤,吩咐道:“用?得顺手的人,可别让他死了。”陈锦年得了令,正要退下?去查看张荦的伤势。又听到上头?沉声道:“你自己也?受了伤。”语气不冷不热,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是?他高高在上的主子。陈锦年顺着自己划了一道口子的左臂,瞟向上头?的目光。他主子的目光,看了这么多年、猜了这么多年,怎会?不明?白??表面冷淡,内里藏不住的,是?真?挚关怀。张荦手臂和后背都有刀剑伤,虽未伤及要害,但流了不少血,还在昏迷。大夫替他处理伤口,他全程眯眼未醒,嘴里嘟嘟囔囔,应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他好像还梦魇了,眼角有晶莹淌下?,不知是?疼出?的汗还是?泪。陈锦年见了这景象,或许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太累,拿帕子替他揩了揩。张荦确实是?梦魇了,又是?进宫四年来,常做的那个?梦。他梦到了黑暗,梦到了冰凉的手,梦到了月光,梦到了月下?相拥的人。他看到自己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太监,一步步成为一人之下?的司礼监掌印。他看到自己与一个?女子,从相识相知、相伴相许到相濡以沫,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姐姐。他的姐姐,因为他从自怨自艾到笑逐颜开,也?因为他从满怀期待到伤心绝望。他看到自己昂着三山玉冠,甩开飞鱼服摆,冷漠刻薄地羞辱他的姐姐,无动?于衷地将她丢在殉葬的房间内。最后,一抔黄土掩风流。他抱着骨灰坛,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没日没夜地饮酒颓丧,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所有的梦境连接到一起,这一切太真?实,就好像另一个?张荦和蓝芷,在这世上真?实存在过。不,不是?另一个?,就是?他自己。梦里的张荦,与他是?同一个?人,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经历的每一分喜悦、每一分踌躇、每一分痛苦和每一分绝望。他完全懂他的感受,前后两世,他都在自己黑暗泥泞的心中,暗暗种下?了一颗不会?开花的种子,小心翼翼地爱着他的姐姐。可是?为什么?他最爱的人,竟真?的被他亲手葬送?后来,他看到自己跪在一个?道士面前。他不想要他摸爬滚打得来的一切了,他愿意散尽家财,愿意放弃权势,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只求他的姐姐能活过来。他将骨灰坛紧紧搂在怀中,躺在冰凉的寒床上。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白?通真?人’举起拂尘,绕着他一顿作法念经,然后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心跳得越来越慢,最终逐渐失去知觉……张荦猛地惊醒,心口沉得喘不上气,定了定神,方看清床前高伟的灰蓝身影,“义父——”他刚醒来,灵台尚未清明?,见了陈锦年张口就喊,忘了这一世他们还未行拜亲之礼,陈锦年还不是?他的义父。陈锦年对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倒也?不恼,走近床边,本就温和的眉眼更显和煦,“醒了就好。”“蓝……”张荦找回了些神志,纠正措辞道,“兰嫔娘娘如何?了?”“锦衣卫正在找。”张荦听这话,是?还没下?落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瘫倒在床边才意识到自己手脚无力。陈锦年见状让宫人去扶他,“今日护驾有功,皇上特意提点要嘉奖,你可得好好养着。”蓝芷都被黑衣人掳走了,他哪还有心思养病?张荦扶着床沿,撑起身子慢慢站起来,“让奴才去吧,奴才去找。”“胡闹。”陈锦年想斥责他,可这年轻人眼里的精光太灼人,炽热真?挚得像火一般,冰山都能被融化?,“唉——,我去吧。”“嗳。”张荦一把拉住陈锦年的手,又轻轻松开,注视着他小臂上的伤,“还是?我去吧,处理一下?伤,义父。”这回,张荦神志清醒,却还是?想这么叫他。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前呼风唤雨、雷厉风行的司礼监掌印,私下?里藏了多少隐忍与柔软。他处罚违反宫规的宫人时,从不手下?留情;他为国家大事?,周旋于各方势力时,往往阴险狡诈。可他也?愿意保护一个?懵懂小太监的窗下?偷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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