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妃美目婆娑,“张掌印,本宫怎么觉得,自己竟从未认识过你。”张荦淡淡道:“贵妃娘娘这般高高在上,怎会?真的识得咱家这种小人呢?”是啊,一直以来,苏贵妃看到的不过是他的皮囊而已?,哪会?真的去了解那恭顺的外表下潜藏的内心呢?苏家嫡女,天之骄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她的眼里怎能真的容下一个小人物?就算苏家的灭亡是早就注定的,但若不是苏贵妃下错了张荦这步棋,苏家不会?败得这么轻易,败得这么彻底。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往往就是被一些自己从未放进眼里的小人物击败。“张荦,你真是个小人!”苏贵妃扑上去推他,揪扯着?他的衣摆,咬牙谩骂,“庄妃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帮着?她对付苏家?或者……或者根本就还是兰嫔,你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她对不对?你是为了她的六皇子,非要对付本宫……”随行的小太监见贵妃情绪激动,胡乱攀扯掌印,忙上前?将人像拎小鸡一样拖开,一顿拳打脚踢。“够了。”张荦一声令下,小太监们住了手,粗暴地将人按跪在地上。“娘娘是宠妃当久了,人也变得天真了。”“你什?么意思??”苏贵妃紧紧追问。“贵妃娘娘既然要走了,咱家就让您当个明白?鬼,免得到了阴曹地府,恨错了人,喊错了冤。”“娘娘听好了。”张荦半蹲下来,对上她的眼,“咱家是这宫里的奴才,跟义父一样,替这宫里唯一的主子办事。”“你在说什?么?”苏贵妃那双媚眼忽锐,里面全是不可?置信。张荦嗤笑一声,“娘娘明明听懂了,怎么还不信呢?苏将军恐怕在晚宴事发时,就想明白?了,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看不明白?吗?还是自欺欺人,不愿意明白?呢?”苏贵妃不住地摇头,声音发颤,“不可?能……不可?能……”张荦接着?徐徐道:“还有七皇子,他为何会?多?病?因为原本就是,天不欲叫他活。”苏贵妃的眼神一下变得黑暗可?怖,她这些年疑神疑鬼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天子。当年她最受宠的时候,几乎夜夜宿在皇帝寝宫,皇帝哄着?她依着?她,每回承宠后还特?意给她准备名贵的坐胎药,可?一开始她的肚子就是不争气,直到有一次她不甚打翻了皇帝赏的药,才有了祁溶。她也不是个蠢人,怎会?不知苏家势大,皇帝不希望苏家有皇子呢?可?她不愿意往这个方面去想,不愿意拿这样狠辣的心思?,去揣度那个宠她于六宫之上的男人。她这样的天之骄女,艳冠群芳,受到君王的宠爱,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啊,这一切怎会?是假的呢?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那些你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只是代?价还未来而已?。“哈哈哈——”苏贵妃坐在地上冷笑,汩汩的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原来她一直沾沾自喜的感情,不过是镜花水月。这冰冷的深宫,有真正的感情吗?苏贵妃冷眼睨向张荦,“掌印为什?么要告诉本宫这些?是怕本宫恨兰嫔吗?是怕本宫变成?厉鬼纠缠错了人吗?你对她可?真是痴……”张荦一把扼住她的脖颈,止住了她未出口的话,冷厉地警告:“娘娘要恨,就恨咱家,不要牵扯无辜之人。”“咳咳。”苏贵妃的脸因为呼吸受阻而涨红,额上青筋爆突,她不断掰扯着?张荦的手指,可?他手上的力道只增不减。她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心爱之人强烈的保护欲。原来不必是天子,只要有一个男人全心全意地保护你,你便会?感到心满意足。可?为什?么她没有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这样真心真意地护着?她呢?她苏荫柳到底比蓝芷差在哪里?太可?笑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实?则不过是个缺爱的可?悲女人。皇帝旨意,贵妃还是得饮鸩而亡的,张荦渐渐松了手。苏荫柳得到喘息,双手顺势抓住张荦的手臂,对着?那露肤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她下嘴凶狠,咬得鲜血直流,似是气急败坏无处发泄,又似是在报‘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之仇。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拉开。苏荫柳拭去唇边的血,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道:“张荦,你既希望我恨你,那我便好好地恨你!”“娘娘,时辰已?到,该上路了。”张荦漠然转身,行刑太监捏着?她的嘴,往下灌酒。“哈哈哈。”她阴恻恻地笑,“帝王权术,费尽心机除掉一只狼,不过是又养大了另一只。张掌印,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哈哈——”门缓缓关上,那个曾将六宫粉黛衬得无颜色的女人,消褪成?窗纱上一个越来越小的灰影。帝王权术,今日将你捧得越高,来日就有可?能跌得越重?。张荦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奈何人已?是局中人,一颗棋子而已?,要怎么主宰自己的命运?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来,正遇上门口的蓝芷。长乐宫偏殿与未央宫就一墙之隔,蓝芷听到了动静,便过来看看,也算是送了苏贵妃最后一程。张荦忙将染血的手别到身后,收起眼底的愁绪。他见蓝芷表情僵硬、眼神凝滞,靠到她身侧,小声问道:“吓到姐姐了?”桂花糖芋苗(四)蓝芷摇头,目光瞟向他身后受伤的手,“跟我?过来。”两人回了蓝芷的卧寝,坐在会客间的圆木桌旁。蓝芷没有多言,径自取了热水和纱巾,替他清理伤口。温黄的灯光将姐姐勾勒得愈发眉目柔和、面容恬静。她低着头,仔细替他擦伤口的模样?,好美。被苏贵妃咬下了一大块皮肉,当时疼得手腕直抖,此刻被姐姐悉心照料着,张荦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只是静望灯下之人,要是时光能在这一刻停驻,该有多好。末了,他终是开口问道:“若有一日,我?死了,姐姐一个人在宫中,能保护好自己吗?”张荦天生皮肤白?,手腕内侧更是白?得像个未出阁的少女?,谁能想到人们津津乐道的张掌印的狠辣手腕,外观竟是这个样?子。那上头一大块皮肉被咬烂了,将离不?离,衬得雪肤血肉模糊,瞧着就疼。蓝芷埋头凑到他的手腕边,心疼地轻轻呼了一下伤处。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操心别人。见她不?言语,张荦又温声问道:“姐姐一个人在宫中,会不?会害怕?”“难道我?于你而言,只是软肋,只是包袱吗?”蓝芷对上那双黝亮的眸,“从前的我?太懦弱,是你给了我?对抗这一切的勇气,我?能不?能也成为你的勇气?”她缓缓探上了桌上的那只手,将它握在掌心。姐姐的手还是那样?凉,张荦却?感受到一股力量,从指尖开始,慢慢涌遍全身。“咚咚——”,叩门声惊得两人同时将手缩了回去。是喜来拿来了一瓶伤药,这孙猴子总算学会了敲门。孙喜来笑眯眯地将药瓶摆到桌上,“迎春让我?送来的,药效极佳,张哥哥你快抹点。”“嗯。”张荦颔首。蓝芷见他二?人关系甚密的样?子,想到近来这泼猴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几次三番背着她搞小动?作,还没好好审一审。她拧眉问道:“喜来,你如今越发?出息了,凡事?总能越过我?去?”“奴才哪敢啊?”孙喜来扑通跪下,歪着脑袋,“奴才时刻不?敢忘,自己是主子的人。”“哦,是吗?”蓝芷眼?中佯装了几分厉色,“那你为何总背着我?替张荦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