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帝国君臣费尽心思谋划&ldo;奇谋良策&rdo;时,契丹进入了河北边境,&ldo;望都之战&rdo;开始了。
咸平六年(1003)四月,西夏李继迁正在袭扰大宋陕北的时候,契丹南府宰相耶律诺衮、南京(也即幽州,今属北京)统军使萧挞凛,率草原铁骑数万人,来攻河北定州。定州是大宋部署在河北的行营指挥部所在地。都部署王超,闻讯当即起兵,先派出精锐步兵一千五百人,北上百余里,到望都狙击来犯之敌。
望都,在北平寨与定州之间。
这一千五百宋师,当头遇到的是契丹的先锋骑兵,一战,契丹败绩。史称&ldo;杀戮甚众&rdo;,契丹被斩杀很多。
而契丹另一支骑兵到达定州附近要塞康邨,在这里遇到了大宋领云州观察使、定州副都部署王继忠。
耶律诺衮与王继忠的遭遇战,从日落时开始,一直战斗到二更天,史称&ldo;敌势小却&rdo;,契丹的兵势有了小小的退却。天黑不战,似乎是古时阵地战不成文惯例,双方收兵,扎寨。到了天亮,继续战斗,但这时契丹的后续部队已经陆续到达。耶律诺衮发现这支宋师很有战斗力,就集中兵力专门攻击王继忠大阵的东偏方向,并派出精锐骑兵从阵后包抄,焚烧宋师粮草,一时间由南往北临时开通的运输线,被契丹卡断。这样,王继忠部当晚就将没有饭吃。形势危急,王继忠率领麾下对契丹实行反包抄,跃马驰赴粮道,接应转运部队。
但王继忠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一身统帅将军戎服,靓丽得很。契丹辨认出来这人是个军中大员,于是将这支驰援部队隔断,调动各处草原兵,包围了数十重。草原兵一层层压过来,王继忠部与敌人作&ldo;殊死战&rdo;,杀掉一层,又围一层,层层都是草原生力军。而附近的王超、桑赞部队,都没有在大阵之南做策应。更危险的是,与王部协同作战的镇州副部署李福、拱圣都指挥使王升,远远地发现形势不利,竟然率众撤出战场。他们放弃了救援副总司令王继忠的战场职责。王部成为孤军,渐渐不支,于是回战,试图与原来部队会合。但契丹铁骑裹挟着这支人数不多的宋师精锐,往东、再往北,绕开了王继忠留在康邨的主力。王继忠在败退中,且战且行,试图跳出包围圈,但&ldo;数十重&rdo;草原骑兵,似乎志在必得,王继忠跳不出。于是东北败退百余里,直到一个叫白城的地方,筋疲力尽,士马皆困,被契丹击败、擒获。
随后,契丹退出宋境。
王超等闻讯,带领战场上的士兵回到定州,并派出使者向真宗汇报战况,王超以为王继忠已经战死。
真宗听到前线副总司令战败且战死的消息,受到震动。下诏赠王继忠大同军节度,并加侍中,送给家属钱财公费办理丧事,还封赏了他的四个儿子袭父荫为官。王继忠得到了&ldo;战殁将军&rdo;的待遇。
一直到第二年,真宗和朝廷才知道王继忠没有死,他不但没有死,还在草原见了契丹的萧太后,萧太后爱他的才干,授给了他户部使的大官;不但做了契丹的大官,还接受了契丹的封赏,做了&ldo;楚王&rdo;;不但做了&ldo;楚王&rdo;,还接受了契丹女人做妻室,成了人家的异国女婿;不但做了异国女婿,还&ldo;激昂&rdo;宣称,愿意为草原&ldo;尽力&rdo;;不但宣称&ldo;尽力&rdo;,还改了契丹族的名字,叫什么耶律显忠(后来又改为耶律宗信)。
王继忠与四年前&ldo;关南之战&rdo;的康保裔,几乎是同一个故实,都是&ldo;先死后生&rdo;‐‐朝廷得到的消息是&ldo;战死&rdo;,后来知道是&ldo;投降&rdo;。
康保裔在战前慷慨激昂,激励将士&ldo;不惜死&rdo;,但战败后被俘,也得到了契丹的封赏,据《辽史》记载:&ldo;……以所俘宋将康昭裔为昭顺军节度使。&rdo;已经有人说明:康昭裔,就是康保裔。昭顺军,今属安徽合肥,当时由契丹封康保裔为这个地方的节度使,乃是&ldo;遥领&rdo;,也即荣誉头衔,并非实职。事实上,王继忠在大宋为&ldo;云州观察使&rdo;,这个&ldo;云州&rdo;,在当时也属于契丹领地,因此,王继忠也是&ldo;遥领&rdo;,而非实授。
当时康保裔&ldo;失踪&rdo;后,生死不明。真宗为了论功行赏,需要了解实情,就责成远在太原的&ldo;走马承受&rdo;,也即朝廷安排在地方的公开的耳目夏守赟,秘密调查康保裔下落。
夏守赟调查后,坚持认为康保裔&ldo;定死&rdo;,一定会不屈而死。
真宗接受了这个调查意见。
康保裔父祖都是烈士。真宗认为康氏一门忠烈,于是厚待了他的家人,给了康保裔赠官的荣誉;让他的儿子康继英袭父荫为官;褒奖了他的母亲。但康继英得到这些荣誉后,哭着说:&ldo;臣的父亲不能在战场上决胜而死,朝廷如能免除我们家人的罪过,我们已经非常庆幸,哪里还敢蒙受这样非常的恩典!&rdo;
其他将士也有不同的恩赏。到了赏赐高阳关副都部署李重贵时,这位将军叹息道:&ldo;大将陷殁而吾辈计功,何面目也!&rdo;大将康保裔等人陷没敌阵,而对我辈赏功,我们有何面目来接受这份荣誉呢!
大宋士人,经由几十年道义熏陶,渐渐有了耻感。可以感觉得到,真宗一朝的文臣武将士大夫,与五代十国时的乱世那种道义沦丧的风景比较,有了全新的面目。耻感,是道德展开的一种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