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昏迷之后,顾恩宇又苏醒过来,看见了满面泪痕的魏斯凤正盯着他看,叫着他的名字。哦,斯凤,多好的姑娘啊,那么健康、美丽、大方、勤快,我们本来可以在一起的,革命成功便可以结婚了,那时我就有资格结婚了。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用微弱的声音叫道:&ldo;斯凤!……&rdo;
魏斯凤擦着红肿的眼睛,抽泣道:&ldo;恩宇!&rdo;
顾恩宇凄然笑道:&ldo;真对不住你,辜负了你……&rdo;
魏斯凤泪流满面地说:&ldo;恩宇,别说这样的话!&rdo;
&ldo;总觉着……还会有……很多时间。……其实……我们还是太……简单了!……革命很……不容易!……我看不到了……&rdo;说着,顾恩宇颤抖地伸出手来。
&ldo;你要什么?&rdo;
&ldo;剪,剪刀。&rdo;
&ldo;要剪刀做什么?&rdo;魏斯凤不解地问。
&ldo;把辫……辫子……剪掉。&rdo;顾恩宇喘息着说。
魏斯凤急忙抓过一把剪绷带的剪刀,&ldo;咔嚓&rdo;一声剪下了顾恩宇的辫子。
顾恩宇露出欣慰的微笑,望望魏斯凤和魏斯炅,说:&ldo;好了,我死了就不再是……大清的鬼了。&rdo;说完,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魏斯凤哭喊道:&ldo;恩宇哥!……&rdo;
魏斯炅也惊喊:&ldo;恩宇!恩宇!……&rdo;
顾恩宇没有回答,他永远停止了呼吸。
魏斯凤痛哭失声,魏斯炅默默垂泪。
三十八、返回原籍(1)
离开北京前,赛金花托葛林德找了个大夫为母亲看了病。经过扎针吃药,母亲总算明白点了。她这才变卖掉剩余的家具物件,收拾行装,由赵孝愚遣送上路。他们先坐火车到天津,再乘火轮到上海,最后去安徽徽州老家。
火车隆隆地从前门启程。赵孝愚接到程大人的特别关照,葛林德到车站去送赛金花时又给了赵孝愚一些钱,让他一路好生伺侯,赵孝愚也大大改变了态度,小心招呼着这三个女人。赛金花铅华洗净,神色茫然。内穿一件暗红色的前心写有&ldo;囚&rdo;字的囚服,外披一件黑色披风,头上扎一条暗灰色的包布。外人乍一看,只当是三个老太太。天气已经开始暖了,但她心中却冷如冰雪。上车后,她依在靠背上,两眼失神地望着窗外。初春的田野满眼是绿,高粱、玉米、小麦、菜蔬长得很好,可在她眼中却是一片灰暗。虽说她已大起大落多少回了,虽说已经可以荣辱不惊了,但人心这个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平复下来的,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放在谁身上能让人甘心忍受呢?
正想着,车到良乡了,这已是天津的地界,人犯要在这儿交接。县衙派了人来,说是来接风洗尘。赛金花惊诧之极,问赵孝愚是怎么回事?赵孝愚笑道:&ldo;二爷,就是找个茬吃一顿,老规矩。您放心,银子我这儿有。&rdo;
于是,下车到一小饭馆,吃了顿饭,还喝了酒。两个差官嘻笑着,总是偷偷地瞟着赛金花,毕竟是名花嘛,仿佛押送她也是会沾上点香味似的。赛金花一言不发,凡事通过顾妈去说。赵孝愚交了文书,自己回北京复命去了,他们三人便由天津的差役押送上船。为了一路的平安,赛金花又让顾妈给了那个姓王的差头几块钱。第二天上了一条大轮船,在三等舱通铺的角落里安顿下来。
在海上航行她已不是第一次。一望无际的大海让她又回想起去柏林的路程,多么遥远的回忆,许多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然而对海的印象却永远不会忘记。她是多么爱海啊,不管有什么愁事,只要站在大海边,看着这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蓝色海水,就会感到自己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会从心里发出一种对天地自然的感恩之情,感谢上苍让自己来到这世上走一遭,使自己见了世面,长了本领,认识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还不说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穿了那么多好看的衣服,戴了那么多漂亮首饰,去过了那么多地方,花过那么多的钱……想想这半辈子真是够本了,就是受多少委屈又怎么样呢?干吗这样垂头丧气的?才36岁,人生只走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就不走了吗?
得到王解差的准许,她可以站在舷窗内看海。思来想去,此时她心中已得出结论:我赛金花什么时候低过头?凭你们洪家、陆家要整死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的女儿还在洪家,我要去看她,我要让她知道,她妈是什么人。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股复仇的火焰,她发誓决不屈服,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经过一个星期的航行,上海到了。就在码头上,忽然间有一个熟人在叫她们,那是梅仙。
当时她们刚刚下船,王解差吩咐另一名脸上有浅麻子的姓李的解差找个小饭馆吃饭。正搬运行李时,赛金花感到后面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猛一回头,就见梅仙微笑着站在眼前。
&ldo;梅仙!&rdo;
&ldo;彩云!&rdo;
两个人同时叫了出来。
&ldo;你怎么在这里?&rdo;
&ldo;来接你呀!&rdo;
惊讶之余才发现,梅仙身旁还有一个男人,瘦瘦的,白净脸,长得有几分像洪钧。又看看梅仙,才发现她又黄又瘦,尽管搽了很厚的脂粉,还是透着几分病容。忙问:&ldo;真的来接我?别胡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