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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第1页）

要确定湘军及曾国荃入南京后是否大发横财，关键之点在于调查太平天国&ldo;圣库&rdo;（即摺称&ldo;伪都之公帑&rdo;者）的有无丰绌。请先论有无。曾国藩说：&ldo;并无所谓贼库者&rdo;；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天朝田亩制度》云：

&ldo;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大家，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则主有所运用，天下大家处处平匀，人人饱暖矣&rdo;；

这就是太平天国的&ldo;圣库&rdo;制度。从金田起义以迄天国覆亡，&ldo;圣库&rdo;制度就一直存在，并为此立下严格的法律，违者议罪乃至斩首。咸丰元年洪秀全诏云：

&ldo;各宜为公莫为私，总要一条草对紧天父天兄及朕也。继自今，其令众兵将：凡一切杀妖取城所得金宝绸帛物等项，不得私藏，尽缴归天朝圣库。逆者议罪&rdo;；

&ldo;一条草对紧&rdo;，是粤地方言，若谓&ldo;一心向着&rdo;。明年，诏云：

&ldo;倘再私藏私带，一经察出，斩首示众&rdo;；

具体执行标准，则以五两银子为限，凡藏银过此数不缴者，按律治罪。入南京后，&ldo;圣库&rdo;设在水西门灯笼巷，有六名专职人员负责日常管理。严厉执行&ldo;圣库&rdo;制度，将全体民众的财富集中管理，乃是太平天国能够实行军事共产主义的前提和保障，也是中外传言南京城内&ldo;金银如海，百货充盈&rdo;的根据。

但是，&ldo;圣库&rdo;制度，在太平天国后期‐‐亦即咸丰六年发生内部相杀的&ldo;天京事变&rdo;后‐‐遭到严重破坏，业已名存实亡。曾国藩转述李秀成语，说：&ldo;昔年虽有圣库之名，实系洪秀全之私藏，并非伪都之公帑。伪朝官兵向无俸饷，而王长兄、次兄且用穷刑峻法搜括各馆之银米&rdo;；就说明天京事变后，太平天国政权由洪氏嫡系掌管，&ldo;圣库&rdo;的性质已经由&ldo;公帑&rdo;变为&ldo;私藏&rdo;。而洪派以下人众，也纷纷效法，于&ldo;一切杀妖取城所得金宝绸帛物等项&rdo;中，仅向&ldo;圣库&rdo;缴纳谷米牛羊等食物，而隐瞒了银钱衣物等硬通货。李秀成在湘军围困南京时，与&ldo;合朝文武&rdo;商议，苦劝各位&ldo;王兄王弟&rdo;&ldo;切勿存留银两&rdo;，而应&ldo;概行要买米粮&rdo;；就不但证明了天国官员不再上缴而是私藏银两，也证明了&ldo;圣库&rdo;空虚，连基本的粮食储备也得不到保障，远非咸丰初期&ldo;粮米丰足，件件有馀&rdo;的盛况。同治二年苏州告急，李秀成欲离开南京前去赴援，洪系人物以&ldo;国库无存银米&rdo;为由，令他&ldo;助饷银十万&rdo;，否则不许离京。李&ldo;不得已，将合家首饰以及银两交十万&rdo;，才换得四十天的自由活动时间。亦可见&ldo;圣库&rdo;空虚、人各私财的景况。李秀成是天国中&ldo;万古忠义&rdo;（洪秀全语）的忠王，家财尚有十万之富；其他二千多个&ldo;王兄王弟&rdo;的私人财产之多，可想而知，&ldo;圣库&rdo;财务之有出无纳的困绌情况，亦可想而知。因此，&ldo;圣库&rdo;之有，毋庸置疑，而&ldo;圣库&rdo;之绌，亦毋庸置疑。

由此可知，湘军当日入城，未能发掘出巨大&ldo;窖藏&rdo;，是实在情形，曾国藩并非&ldo;工&rdo;于&ldo;作奏&rdo;，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当然，&ldo;圣库&rdo;之不足掠夺，只说明湘军作为接管南京的军事组织，在对公业务方面成效不彰，并不说明作为个体的湘军兵将都空手而归。曾氏兄弟进城之后，发现&ldo;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rdo;，失望之馀，不免生出几分恐惧。根据历史记载以及实战经验，敌国都城的金银宝藏，只是多少问题，而非有无问题；孰料南京城竟出现了有无问题，明显于理不合，与史不符。然则，实话实说，必难取信于人。旁人不信，也倒罢了，人主、朝臣不信，则问题大了，所谓傍议丛生，所谓忧谗畏讥，就是这种背黑锅的尴尬境况的真实写照。故曾氏兄弟初则失望，继则恐惧，故曾国荃要建议&ldo;勒令各营按名缴出&rdo;三日弛禁期内掳获的&ldo;贼赃&rdo;，&ldo;以抵欠饷&rdo;，多多少少凑个数儿，平息舆论。曾国藩则老谋深算，知道众将士固有愚智强弱之别，所得资财则有多寡不均之实，&ldo;按名勒缴&rdo;的话，所得甚少的&ldo;弱者&rdo;一定&ldo;刑求而不得&rdo;，而所得较多的&ldo;强者&rdo;必会&ldo;抗令而遁逃&rdo;。如此，则不但无补于实际收入，甚且&ldo;损政体而失士心&rdo;。遂不采纳&ldo;按名勒缴&rdo;的建议，而设立不问&ldo;贼身囊金&rdo;（降卒或敌尸随身携带的财物）只查缴&ldo;贼馆窖金&rdo;（公私大小库存财物）的法令。当然，此法只是一纸具文；三日弛禁期内，不论囊金、窖金，十之八九已被将士们搜刮一空，事后再怎么严格执行此条法令，也是所得甚微，聊胜于无。

找不到大笔&ldo;贼赃&rdo;，必然遭致讥议；为免讥议，总不能倒贴银钱，做赔本买卖。处此两难之境，曾国藩只有实行&ldo;挺经&rdo;之法，抱着&ldo;此心耿耿可对君父&rdo;的赤诚，据实&ldo;覼缕&rdo;，尽量争取中朝人士的谅解；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中枢也许和曾国藩心心相印，用人不疑；也许收到实地谍报，两造俱符；也许格于情势，无可奈何；总之，曾摺奏闻七日后，便迅速下达了一道&ldo;理解万岁&rdo;的批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