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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孟春,其时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天地和同,草木萌动。天地既解冻,冰雪也化解,它融入浍水,汇向汾河,东流一去不复返。
甚至再一个严冬过去,又一次冰融雪解,但凝固在屠岸贾心头的症结,还是解不开。他至今还不愿相信,晋景公乃死于疾病,只是始终弄不清,哪个节骨眼上被人作了手脚?
屠岸贾忆起,那天在宫中把灵辄当场摔死后,他发觉晋景公不悦,便说了一番气话,径自出宫去了。第二天又被传唤入宫。想不到,晋景公不仅没有计较,反而露出歉意,尔后还屏退左右,竟与他说起悄悄话来。至此才明白,往日的晋景公对他不曾真正宠爱,反而心存芥蒂之心,顿时恍悟,怪不得晋景公总以种种借口,不让他操持国柄大权。
此番则不同了,经过推心置腹,晋景公亲口答应,只待病情好转之日,便立即委屠岸贾以重任。那何曾是戏言,分明是从心底里掏出来的真话。感激涕零的屠岸贾,于是当场发誓:“誓死效忠国君”。为表达诚意,他亲自守护在国君身边,甚至夜晚也守在左右。
也正是那段日子,晋景公的病情大有好转的趋势,怎料一夕之间,突然暴亡?
晋景公之死,屠岸贾确实非常伤心,他大哭一场后,怀疑之心顿生。先是怀疑名医秦某,也如灵辄之流以假冒真,但经过查询,此人并无差错;后又怀疑那个老宫监被人收买,偷偷在麦粥中下毒。可是才想追究,不知哪个大臣主张,居然迫老宫监为死去的晋景公殉葬。说是在晋景公暴亡之前,老宫监曾梦见自己背负国君飞腾于天上,其后果然是他背负晋景公登厕,分明应验了他的梦境云云。唉!简直是一派胡言!因为那几天,屠岸贾始终与老宫监在一起,并没有听到说梦的事,又是谁编造出这个谣言?
线索既断,屠岸贾自叹无回天乏术,也懒得再追究下去。谁知道,此刻又出现另一个谣传,说什么晋景公是死在他屠岸贾的手里,而新君厉公分明有相信谣言之意。屠岸贾气急败坏!是谁敢造此弥天大谎?他把朝中重臣一个个地过滤:栾书、却锜、却至、魏相、韩厥——啊!与我作对的,难道是他?
屠岸贾暗自思量:随着赵氏被灭族,赵氏门下的旧党,大多被放逐在外,就剩下姓韩的还执掌军权,除了他,还有谁敢放出这种伤天害理的谣言?好呀!我不犯人,算是老天造化,如今反而让别人犯到我的头上,那定然不容!
但屠岸贾又转念一想,未获得可靠证据,怎么能轻起战端?还是先忍着再说。
“爹爹,爹爹!”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如编钟低鸣,似琴声悦耳,这美妙的声音,能令老虎息怒、狂狮停嗔,何况人乎?屠岸贾立即绽开笑容。
“啊!我的宝贝,我的乖女儿!”
她正是垣兰的亲生女儿,取名倩女,是名副其貌。但见她十岁上下年纪,白嫩嫩的皮肤,衬出美俏俏的脸蛋,惹人爱怜。怪不得屠岸贾一听到呼唤,便出现平时很少出现的笑容。他对倩女的疼爱,简直难以言喻。一句话,哪怕倩女说一声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不惜一切,为心爱的女儿架起长梯。
“宝贝,过来啊!”屠岸贾把她拉到身边。“爹爹……”倩女天真地笑着,并用手梳弄屠岸贾的胡须。
小手轻轻地捋着,屠岸贾全身的筋骨都舒畅起来,他闭着双眼尽情地享受,把所有烦恼抛向九霄云外。
“爹呀!今天都这个时候了,勃哥怎么还不来呢?”“快要来了,倩儿勿急。”
“女儿才急哩!”倩女撒娇着说:“爹爹不是答应,今日要传给程勃武艺?太阳挂得老高了,再不来要误事啦,快点差人把勃哥唤来呀!”
屠岸贾果真唤来家人,命他去程家一行。“爹真好!”
“是么?哈哈!”屠岸贾笑得很开心,又轻声问道:“告诉爹爹,喜欢程勃吗?”
“喜欢,好喜欢呢!”“程勃对你好么?”
“他待女儿挺好挺好的。”倩女嫣然一笑,忽问:“爹呀!为什么程勃不是女儿的亲哥哥?”“是亲哥哥又怎样?”
“那可不一样!”倩女眨着圆亮的眼睛,说道:“要是亲哥哥,就能整天陪伴着女儿,一起学文,一同习武,更能一同用饭,又一起睡觉。”
天真的少女纯洁无邪,把屠岸贾给逗乐了!“好呀,有朝一日,为父一定让你跟程勃……”“倩女,”垣兰突然出现,并白了倩女一眼,微怒道:“又缠着爹爹不放,快过来!”
“娘,女儿正在跟爹爹说话呢!”
“娘和爹有要事相议,你回房去吧!”垣兰板着脸说。
倩女不敢违拗,嘟哝着退下去了。
“美人,”屠岸贾还是这么呼唤她,见她走近,才问道:“有何要事?”
“勿怪妾身多言,女儿毕竟不小了,该说的话当说,不该说的话少说为好。”
“你说,究竟什么话是不该说的?”
我总觉得,女儿与程勃之间,从现在起该守男女之防了。”
“何谓男女之防?将他二人截然分开?”屠岸贾问。“是该知道男女有别,免得招来非议。”
“唉!你难道看不出来,倩儿若没有程勃相伴,连寝食都不安;我们身为倩儿的父母,岂能让她伤心?”
“我的意思是……”
“够了,够了!”屠岸贾脸上露出不悦,说道:“我早说过,你只管享福,别的事不必管得太多。你疼女儿,我更爱女儿,既然她是我的亲骨肉,我会忍心坑害她么?放心好了,我对她自有安排。”垣兰还想说话,家丁上来禀道:“程家儿子唤到。”“美人,回房去吧!”“听我把话说完。”
“我要教孩子习武去。”屠岸贾转身就走。垣兰恨不得把他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