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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燕都武阳的招贤馆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大谋士苏秦,陪着燕昭王姬平,举着巨觞,正为来自魏国的使者频频祝酒。
这使者便是魏国大夫乐毅。
乐毅乃魏国名将乐羊之后。公元前四○八年,魏文侯派乐羊率军攻打中山国,经过三年持久战,终于灭了中山国。为了表彰乐羊的战功,魏文侯把灵寿封给他作食邑。乐羊死后埋在这里,他的后代子孙从此在灵寿定居下来。
由于魏国与中山国并不接壤,中间还隔着一个赵国,所以占了中山国后,魏国仍感鞭长莫及,无法有效地控制中山国。大约在公元前三八○年左右,中山国
一度复国,并把国都设在灵寿。公元前三○年,赵武灵王派兵进攻中山,几年后,便把中山国灭掉,灵寿纳入赵国版图,乐氏又变成了赵国的臣民。乐毅出生在这样一个贵族家庭里,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聪颖好学,尤其喜爱兵法,好读武略,这为他后来从事戎马生涯打下坚实基础。
赵国贵族见乐毅很有才能,善于用兵,便推举他在赵国为官。不久赵国发生了震惊列国的“沙丘之乱”。赵武灵王被围团在沙丘宫殿,三月不得食,活活饿死。乐毅见赵国内讧,局势一片混乱,便离开灵寿,避居魏都大梁。
可是,魏王嗣看不出乐毅的经邦之才,竟以常人待之,乐毅大有明珠暗投之憾。正徘徊无措之时,传来燕昭王筑“黄金台”,广求天下名士的消息。乐毅心下
一动,萌发了去燕国施展抱负的念头。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不知燕昭王为人,故一直不敢贸然行动。
恰巧这时,魏国受到齐国的不断威胁,魏王得知燕王欲报齐仇,就想联络燕国,从东北面牵制齐国以缓和齐国对魏国的压力,便派乐毅为正使、须贾为副使,出使燕国,进行外交斡旋。
时任燕王谋士的苏秦,早就听说乐毅满腹韬略,才华出众,出使魏国时又见过一面,今日乐毅亲自前来燕国,乃天赐良机,日后欲报齐仇,洗雪燕耻,俱在此人身上,便力劝昭王厚遇之,切勿错过机会。
燕昭王听苏秦所奏竟与自己所想相同,心中大喜,召开盛大宴会迎接之后,又于当晚以客卿之礼,单独接见了乐毅。
因须贾不在邀请之列,只有燕王、苏秦、乐毅三人,说话就自在得多了。
“燕国弱小,又处偏僻北地。”燕昭王谦卑地说:“寡人孤陋寡闻,不知先生肯赐教否?”
“客臣虽奉魏王之命献表而来,实慕大王筑黄金台礼贤下士之高名。承蒙大三错爱,受到如此隆重接待,是所见又过所闻,倘蒙赐问,敢不上陈?”乐毅答道。
昭王闻言,愈觉欢喜道:
“原来先生惠顾寡人,竟还有此深意。若非先生明教,寡人几乎要错失良机。今日请教,当今之世,英雄并立,功利是图,强国用兵之道,究竟何以为先?”
“治国用兵之道,第一良图,无如仁义也。”乐毅不假思索地答道:“然仁义虽美,而施仁义实不易行。何也?盖因周室式微,群雄并起,天下纷争,已非一朝一夕。世人崇尚功利,以为这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倘若国之不富,民之不强,兵将不雄而徒然说仁、谈义,岂不让天下人笑其迂腐?这就是宋襄公败亡的原因。”
呷了一口美酒,润了润嗓子,乐毅又说:
“当今之世,倘欲治国,必先富其国,必先强其民,必先雄其兵,有仇报仇,有耻雪耻,然后不取而与人,人仍感叹说,此仁也,不可再犯也。至于国之富,不以聚敛,而以薄用佐其生;民之强,不以骄横,而以感愤作其气;兵将之雄,有恶诛之,有暴除之,而不以无辜肆其威武。这虽然不言仁义,然而仁义之道已在其中矣。治国之道,不出于此。”
燕昭王听了,喜动眉梢:
“高论足开茅塞,先生实为大贤也,岂能屈于臣位?”燕昭王赶紧离座,待之客礼,乐毅急忙放下巨觞,再三推谢。
“我大王求贤若渴,尊以大礼,先生受之无愧,勿再推辞。”苏奏在旁劝道。
“是啊是啊。”燕昭王礼毕,又说:“先生生于赵,赵国,父母之邦也,臣之可也;先生任于魏,魏国,君臣之国也,不敢当宾可也。寡人对于先生,既非父母,又非君臣,今承蒙教诲,自应客礼,又何必坚持?"
“大王虽君燕不君赵,而君之位同;臣虽臣魏未臣燕,而臣之位同,名分定也。大王不可因厚爱客臣而废礼。”乐毅又推辞道。“君臣之位虽通天下,也不过是为君臣所设,怎敢慢待于大贤?请正客位,以便领教。”燕昭王仍坚持道。
乐毅见燕王之爱敬出于真诚,因离席拜伏于地,感动地说:“大王如此爱臣,臣有肺腑之言告于大王。”“先生有何隐衷,不妨明告寡人。”燕昭王忙扶起乐毅。乐毅正要说话,燕太后身边宠臣季义进来传达懿旨,要苏秦入宫与太后对弈消遣。
苏秦一听,脸腾地红到了脖子。好在有酒气遮掩,燕王、乐毅都看不出苏秦瞬间的尴尬之色。燕王宽容地对苏秦说:
“去吧去吧,陪太后下棋,也好排遣一下她老人家孤寂烦闷之心。
苏秦应了一声,见乐毅、燕王都没看出破绽,便随季义身后,转往后宫去了。
随着苏秦背影消失在帷幕之后,乐毅转过脸来,正色道:“臣之仕魏,盖为躲避赵乱,暂寄身家性命而已。今日奉表至燕,也并非专作使者,实因闻知大王礼贤之名,欲借此机会,以为择主之阶、进身之道。此臣之隐衷也。”
燕昭王欠身,两眼盯住乐毅那张威猛刚毅的国字脸,饶有兴趣地倾听着。
“臣略陈数语,就得到大王赞赏,可知大王乃有德明君,非一般君主可比。臣万分钦服,不敢吞光吐彩,以邀明主之宠,更不敢坐失良遇,有辜客臣来意。所以不惜抱惭而将隐衷全部禀告大王,以示臣心之诚。大王若不想报仇则已,若欲报齐仇而有用于臣,臣愿委质于大王以尽毕生之力,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燕昭王听了,按捺不住心中之喜,说:
“寡人自得国以来,无日不以求贤为事。虽蒙四方俊彦赐教,不弃寡人,然而像先生这样豪爽坦荡,词组即吐心声者,实在未曾见过。先生不生于燕而生于赵,不仕于燕而仕于魏,使寡人恨相见之晚。今蒙先生辗转千里来投燕国,实乃燕国社稷之幸也。愿先生金玉其言而勿悔。”
“君求臣易,臣求君难。臣得明主,愿肝脑涂地,又何悔焉?大王若担心臣言不实,请即赐职。”乐毅急忙答道。
“大贤之用,国之兴废赖焉,岂敢轻亵?”燕昭王喜道:“既蒙惠诺,请暂就使馆,容寡人熏沐告庙,然后请先生登黄金台纳印,以国事托付于卿。今日初会,安敢草草授职?”乐毅听了,满心欢喜,便再拜辞出。
燕昭王将乐毅送出招贤馆后,深为喜得良将而欣慰,欲将此事禀告母后,亦让母后高兴高兴,想到这里,便吩咐排驾后宫。内侍宫娥闻旨而至,掌灯引路,一行人向着后宫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