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仓里满满当当全是纺织厂的货箱,也有供乘客休息的客舱,但大多是是给有钱人和客户经理准备的,临时花钱搭船的平民──有些是没买到当天的船票又急着离津,有些则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法走公家港口,总之形形色色的人,心虚和不心虚的,都三两成群散落在船舱各处,看着真枪实弹的军警从身边经过大气都不敢出。货船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霍今鸿稍加留意就听出所谓的可疑人员身在何处。将随行警员使唤到别出去之后他独自一人下了底仓。昏暗潮湿的舱室内堆满了防水布和废弃木板,角落里两个结满蛛网的旧货箱,另一边坐了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听到动静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其中一名男青年站到最前怯生生道:“长官,我们几个没有票,临时给船家交了钱上来的,您行行好……回去见家父最后一面,错过这趟就没有其他船可乘了。”霍今鸿很耐心地听他讲完,往前几步走到三人跟前停下,又朝另一边角落里扫了两眼。“兄妹?”“是,这是我妹子。”“这个呢?”“我们都是老乡,一道回去的……”“家在上海?”“是,是……”真是拙劣的借口和演技。这样的愣头青就算放出去,等到了上海照样逃不过特务的眼睛,甚至或许连码头都出不了。相较之下这带头的青年还算好的,后面这位女士则更令人堪忧——“兄长”在说话,她缩在后面心不在焉,眼神还时不时往边上瞄,生怕别人不知道那箱子里有东西似的。霍今鸿几乎能闻见消毒药水的味道,和着淡淡的血腥气,尽管在这充斥着霉味和腥臭的货船底仓内并不十分明显。阎京宝想要送出去的人就在这箱子里。尽管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以及跟这几名学生又是什么关系,但大题情况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男人听上去受伤不轻,且因为紧张心跳很快,背后藏着的应该是把军用勃朗宁,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自我了结大概派不上其他用处。霍今鸿皱着眉头打量那青年,伸手拽起他的小臂:“这是怎么搞的?”对方低头看见自己袖子上的血迹。顿时脸色发白:“上,上船的时候蹭破的。”“蹭破的?”“是……”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副手搜查完上层下来汇报。“科长,搜到两箱外文书,不知道是谁带上来的,还有几个人说是记者又拿不出证件,是带回去还是……?”“带回去。”“是!”舱室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两名女子看见副手手里的枪愈发紧张,不由引起怀疑。“你们几个干嘛的?”“我们……”“说!”“我们有急事搭船回老家……”青年抢着回答,欲把方才的说辞重复一遍,副手没耐心听他胡扯,上来就要挨个搜身,女子吓得后退。霍今鸿拦住他:“我来吧。”几人神色躲闪,但又不敢反抗,半分钟后霍今鸿从那女子的大衣内袋里翻出一枚信封。“这是刚刚收到的家信……”“家母寄来的……”“长官,这是私人信件!”青年作势要来抢夺,霍今鸿冷冷横了他一眼,后者不敢再动。“真的,是家信……”“我识字。”信封面上是空白的。霍今鸿抽出信纸展开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两段字,第一行开头“江南印书馆温长岭。”副手探头看过来:“科长,写的什么?”霍今鸿不动声色地将纸折回原样塞进信封:“是家信。”“那这些人……?”“问过了,走吧。”“剩下的都已经搜过了。”“好。”舱门重又合上。待脚步声远去之后几人死里逃生般送了口气,互相对视两眼,个个头上都已冒出虚汗。青年想去箱子旁边看一眼,身旁的女子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先不要乱来,紧接着又指指对方袖子上的血迹。“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青年慌忙卷起袖管,末了还是不放心,索性将外套脱了塞进包袱里,顺带把信也一起藏了起来。“对了,维嘉……”这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女子道,“你是不是认识刚才那长官?”“……怎么可能?”“我见你一直盯着他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不然他怎么放我们走?”“信上没讲什么,再说他也没看见胡大哥。”“信不是要交给温先生的么?”“维嘉怎么可能认识宪兵队的人?”其余那名青年插话道,“刚刚那个好像是特高科科长,而且阎先生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说明没有走成,多半是被特高科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