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身上的锐痛,又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不能睡。
奚旷咬牙,手臂抖得不像话,崩裂的伤口不停地往下流血,他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没有一块好肉。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
然后一步一步,走在泥泞的地上,走向公主所住的内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但他无暇想那么多,他撑着一口气,强行走进了内院,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又很快被雨水冲刷不见。
熟悉的窗前点着灯。
他狂喜。
一口气泄了出去,他摔倒在台阶下的泥地里,半边身子沾了泥,撕裂的伤口痛得像是把要他来回凌迟。
他听到里面传来细细的人声。
“公主不怕回到建康后,陛下将公主草草发嫁了吗?”
“我要是嫁了旁人,那北炎的使臣听说了怎么办?说好去和亲的南邬公主,其实是不愿嫁给他们的皇帝?”
“那公主就真打算青灯古佛一生了?”
“也未尝不可啊,秋穗。”窗纱倒映出公主的烛影,她掩扇娇笑,“菩萨总比男人靠谱。”
“公主要不再托托舅家……”
“舅舅家这几年总被太子党打压,衰落得厉害,能探得宫中消息,抢先送给我,已经仁至义尽,再多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那虞侍卫呢?我以为公主会对虞侍卫不一样。”秋穗叹了口气,“不过,纵然他和贺公子有几分相似,但到底是平民出身,岂能配得上公主。”
“谁打算配他了?”
“虞侍卫待殿下确实真心,明日便要启程,殿下真的不去看看他吗?侍卫长那条血淋淋的鞭子……唉,看了叫人怪害怕的。”
“看什么?去看他,岂不是显得我与他有私情?等女使和侍卫长去审完了那家酒铺的老板,查清了虞旷的底细后,你让女使去柴房验收一下他已受刑就好。我本就是做给女使看的,不然她怎么在父皇面前维护我?”
“一百零八鞭,可不是常人能受的刑。若是他撑不过今晚,怎么办呢?”
“那便是他命不好。”顿了顿,公主说道,“秋穗,我和他说过的,我不想嫁去北炎。”
奚旷仰面躺在地上,天上的雨水掉在他的眼睛里,比昨夜她的眼泪更像刀。
他低低地笑起来。
粘稠的血卡在喉咙里,他一边笑,一边咳了出来。
她说得对啊,她亲口告诉过他,她不想嫁去北炎。
如今她不用嫁了。
他也是心甘情愿为她献上性命的。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谁在外面?”秋穗嚯地推开窗,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庭院。
而他留给她们的,只有台阶上半枚带血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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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大恶极的虞侍卫逃跑了,侍卫长自然要来追杀。
有多少次,他都差一点被侍卫长发现,最危险的一次,侍卫长甚至都已经看到了他,他别无选择地跳了河,宁愿淹死都不愿死在侍卫长手里,最后还是捕鱼的船队意外把他给捞了上来。
看他满身是伤,船队只当是哪个不堪主人苛待的仆从,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为了公主府的声誉,搜寻奚旷是暗中搜寻的,也多亏于此,奚旷才能侥幸逃脱。
他恨极了她,从北炎到南邬的日日夜夜,他没有哪日不在想她,想要咬碎她,想要撕裂她,想要看到她害怕的哀求,想要看到她悔恨的哭泣。
而不是这样——
光风霁月、人人爱戴的南邬明珠苍白温婉地伏在他怀里,伸手去取床尾的单衣,想要为他穿上。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