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叟也不着急,径自坐下来随意用了些酒菜。远处画舫上有歌姬献舞,纵然洛京形势依然逼人,东南一隅的姑苏却依然花月春风,歌舞昇平。
忘尘叟摇头晃脑地品着酒,浅酌低唱:“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周玦冷笑:“不知何故,每每遇见忘尘叟你,我就连笑都笑不出来。”
忘尘叟顶着那张美女容貌千娇百媚地一笑:“不知何故,每每看见周大人,我就忍不住喜上眉梢呢。”
“行了!”周玦按按眉心,“谈正事吧。”
“老夫有个规矩,周大人不会不知道吧?”忘尘叟懒懒道。
周玦目光冷凝:“之前忘尘叟应允过本官,五年之内若有事相求,绝不会推脱。”
忘尘叟背过身去,双手微动,换了张平庸男人的脸孔:“老夫从不插手朝中事。”
“若不是朝中事呢?”周玦眸光微动,“是侠义之事。”
“哦?”
周玦起身站到他身旁,一同探看月白风清:“一个孩子被恶人劫走,救出这个孩子与朝事相关么?”
忘尘叟看他侧脸:“嘉武侯家的小侯爷,太子的嫡亲表弟,这与朝事无关么?”
“攻心暗算勾心斗角是他表哥的事情,而稚子何辜!难道坐视弱小于竭蹶而不顾,就是你们这些江湖人所标榜的行侠仗义么?”周玦厉声质问。
忘尘叟笑笑:“老夫一直很想知道,周大人为东宫所做诸事可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其中有几分是出自君臣之义,又有几分出自私心?”
周玦冷声道:“那也与忘尘叟无关吧?”
“若周大人答得中肯,老夫也不妨往北边走一趟。”忘尘叟好整以暇地靠着阑干,等他回话。
周玦心中烦闷,对忘尘叟已是厌恶到了极点:“其一,我家世代侍奉朝廷,又是先帝旧臣自然也要侍奉身为皇嗣正统的太子;其二,我曾是太子伴读,有同窗之情,手足之义;其三……”周玦直视他的眼睛,露出一抹讥讽至极的笑,“我想要出将入相,我想要早登台阁,我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怎样?”
忘尘叟与他对视,悠然一笑:“在这个关头……找到小侯爷后,应当也不能送回京中吧?送来江南么?”
那张脸平凡无奇,可他的眼睛实在好看,像是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周玦有一瞬的失神,匆匆应了声:“恩,找到之后等我消息。”
忘尘叟猛然靠近他,温热气息吐在耳边:“下次再见到大人,也许我会化作大人更中意的样子。”
周玦周身一震,再回过神来,人却已经不见了。
第4章荷花半落水风远
东宫的消息来的很快,独孤小侯爷于河南道为不名侠士所救,已被送至齐州临淄王府,安然无恙。
周玦自是五味杂陈,思前想后出于礼数还是托沈秋冥转送了些绸缎美玉以表感激。过了数月,周玦收到了忘尘叟的回礼——一面带血的狼旗。
周玦把那面旗子平铺在案上翻来覆去地掂量了半天,放在水里都浸过了,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隐隐知道与突厥有关。
他又去了一次西楼,嬷嬷却告诉他,忘尘叟已然离开了江南道,但是临行前留了张素笺给他。
信不长,只短短数字。
“前月月明夜,美人同远光。清尘一以间,今夕坐相忘。”
周玦一把将那张纸捏皱,但忍了忍还是没有撕碎。
回府先用水蘸了蘸,没发现什么异状,又对着烛光细看,总算在纸笺边角的地方看见几个小字。
“韬匮藏珠,暂勿回京。”
周玦还自怔忪,就有密探来报。
“大人,皇帝薨逝,太子轩辕昭旻已于昨日登基。”
周玦心跳如鼓,面上只淡淡道:“知道了,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