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算盘声还在耳畔回响,萧云天捏着那张五两银子的价目单,指节抵在鎏金手炉凸起的缠枝纹路上。
漕船灯笼在水面投下细碎金斑,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孙老镖师临走时,旱烟杆敲着门槛说的那句话:"江湖不是打算盘,少东家。"
"他们这是要掀了桌子玩啊。"郭启从桅杆上翻身跃下,衣摆带起的水珠溅在柳如眉刚抹好的鲛油上,顿时凝成颗剔透的琥珀。
这位总爱倒挂啃零嘴的游侠,此刻难得正经地摸着下巴:"赵新镖局敢把丝绸押运压到五两,除非他们镖师喝风屙烟。"
萧云天突然把价目单按在船帮的苔痕上,鲛油遇热升起的琉璃罩恰好将歪斜字迹映得纤毫毕现。
他盯着"五两"旁边洇开的墨渍——像是有人蘸墨时手抖了三次。
"郭启,去把城南李记绸缎庄的东家请来。"他转身时大氅扫落几片柳叶,"就说萧家镖局要给他备个双黄礼。"
柳如眉正在给第二十辆镖车系避毒铃,闻言指尖银针在暮色里划出半道弧光:"少东家要动那招阴阳镖契?"
萧云天没答话,他望着漕船吃水线附近新结的琉璃罩。
这些鲛油遇热即凝的护甲,还是半月前某个雪夜,柳如眉拿他试药时偶然发现的。
当时他整条右臂结满冰晶,却在第二天发现刀剑难伤分毫。
李客户来得比预想快。
这位绸缎商跨进码头货栈时,十根金戒指把紫檀算盘敲得噼啪响:"萧少东家,赵家报价可比你便宜六成。"
"所以李某特来开开眼。"茶汤倾入青瓷盏的声响里,萧云天将两份契书推过桌案。
左边那份烫金封面写着"镖银五两",右边却是靛蓝封皮的"镖物保金百两"。
货栈梁上突然传来瓦片轻响,郭启的梨核准准砸中个倒挂的灰影。
柳如眉的发间银针紧跟着没入窗缝,外头顿时响起重物落水声。
"李老板请看。"萧云天指尖点过靛蓝契书某处,"若镖物有失,萧某按货值十倍赔付。"他忽然掀开左边契书,内页竟用朱砂画着镇魂符,"至于这份五两的——走的是阴镖道。"
李客户的金戒指停在算珠上。
货栈烛火突然摇曳,二十辆镖车上的避毒铃无风自鸣,那些戴傩面的镖师不知何时围住了货栈,彩漆面具在窗纸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
"赵家的镖车前日经过乱葬岗,车轱辘印里可带着骨灰呢。"郭启笑嘻嘻从梁上垂下条腿,靴尖还勾着半块杏黄镖旗。
砰然巨响打断交易。
货栈大门被人用铁链抽开,六个敞怀汉子闯进来,当先的刀疤脸将染血的赵家镖旗甩在案上:"萧家去年走丢的沉香木,是在野狐岭找到的吧?"
柳如眉的银针已抵住刀疤脸喉结,却见萧云天不紧不慢端起茶盏。
蒸腾热气里,他忽然对着镖旗上的血渍轻笑:"周老三,你主子没告诉你?
野狐岭那批沉香。。。本就是萧某送给黑市掌柜的投名状。"
货栈骤然死寂。
李客户的算盘珠终于啪嗒归位,他盯着萧云天从怀中取出的黑市牙牌,上头貔貅吞月的纹样让刀疤脸瞬间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