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站,江心带着孩子,霍一忠挑行李,一起下了车,找个空地方待着,这个站是小站,越往北,人越少。
过了一阵,霍一忠环绕一圈,走到一个角落,和蹲在地上的一个矮个子男人说话,矮个子男人站起来,两人握手,互相敬礼,然后就蹲坐在地上说起话来。
矮个子男人叫长兴,脖子连着脸上有三分之二的烧伤,看起来非常吓人,只有左脸一小块皮是好的,他的两只眼睛异常视力差,只模模糊糊看到霍一忠这个大高个儿在眼前,再细节的表情就要靠猜了。
他也知道自己脸上的烧伤令人害怕,大热天还戴着帽子,在脸上围了块布,就是为了挡住这一大块疤痕。
“这是我们自己种的红薯和香芋,你拿去吃。”长兴把脚边满满当当的蛇皮袋推到霍一忠跟前,他什么都没有,也就这点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能送人了。
霍一忠原本想拒绝,长兴不高兴:“你是不是看我现在脸残了,就手脚也残了?”
自从长兴毁容后,自尊心和自卑心就特别强烈,人家多看他一眼他就生气,别人要是拒绝他,那就是看不起他。
霍一忠只好接过,但给他递了个信封:“这是我们从前几个兄弟的心意。”
长兴推开,不要他们的钱:“你们就是看不起我。”
“你家老四是不是出生了?”霍一忠问他。
长兴点头,想起两个月前刚出生,小小点儿的幼女,抱在怀里比个小猫崽儿大不少,有力的小手抓紧他的手指就不放,心里是欢喜的,又觉得苦,家里那么穷,还有个毁容的爸,往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
“兄弟们的心意,给孩子们的,别推了,多难看。”霍一忠直接把信封塞到长兴的衣袋里,不容许他拒绝。
江心带着两个小的远远看着他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推来推去的动作,霍岩趴在她怀里睡着了,霍明也犯困,靠在她腿上眯着眼,手里还握着喝光的汽水瓶。
一小时很快到了,火车进站,霍一忠和江心都站了起来。
长兴也跟着走前了几步,却不敢靠近,喊了江心一声嫂子,就朝着霍一忠一家人挥手:“记得给我写信!”
江心这才看到长兴半遮半掩的脸,不单只脸,就连露出来的右手也是长长的烧伤的疤痕,看着触目惊心,难怪霍一忠不让两个孩子过去。
霍一忠把行李再次搬上车,过去和长兴敬礼握手告别,回到江心身边,江心看到多出来的那袋子东西,问是什么。
“他家里种的东西。”霍一忠说。
“人家里还有孩子吧?”江心忙忙从行李袋翻出一袋糖果,“他给送了礼,也给人家回一回。快去!”
霍一忠又冲下车,把糖果给长兴:“你嫂子给的,拿回去给孩子们甜甜嘴巴。”
火车开动,长兴孤独残破的身子站在站台上朝他们挥手,霍一忠也朝他挥手,脸上有些忧伤。
江心知道霍一忠心情不好,就没打扰他,喂饱两个孩子,见车厢上人不多,就让他们在本车厢内玩,不能走出去。
霍一忠缓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江心拿出烧饼和馒头,让他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那个是长兴,以前在西南,我们伏击敌人,十来个人趴在草丛里,敌人投了个□□过来,他在最外面,为了不暴露整个小队,就一直趴着,被火烧了好久,抬回去的时候,右脸和右手都被烧得不成样子了。”霍一忠和江心说起这个战友。
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以身报国的邱少云,不过他被记录下来,更多的,是那些无名英雄。
“他原来在我们队里年纪最小,眉清目秀,人很活泼勤快,大家都很喜欢他。烧伤后就回了老家务农,部队一个月给他十块钱补贴,脸烧伤了,没人和他结婚,在他们大队的牵头下,和村里最穷的那家人结了婚,娶了个大他七八岁的女人,前阵子生了第四个孩子。”
霍一忠的声音平平,想起那个清秀的小矮子长兴,第一次见他就跳起来:“兄弟你可真高!我蹦起来都没你高!”
江心握住霍一忠的手,霍一忠也回握她的手。
“我们几个战友,每年都凑一凑钱,给他寄过去。他这里离我驻地不远,我写过好几回信说去看看他,他都拒绝了,这回他答应出来见我,我都很意外。”霍一忠想,大概长兴他心里也苦闷得厉害,加上老四出生,又穷又困难,就出来见见从前的战友,撒撒闷。
长兴自从烧伤回老家后,就一直不愿意出村见人,不上工就在家里待着,和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小伙子判若两人。
江心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来自和平年代21世纪,那时候国家已经没有大规模的战争,边境偶尔有摩擦,但国防力量强悍,也没有哪个地方敢轻举妄动,而其他地区的战争,只有从电视和新闻上能看到,这是一种隔靴搔痒的同情和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