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奴缓缓的把家里的难处一桩桩一件件对妹子说了。她原本也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只是一来镖局子生意受挫又不是三郎的过错,说出来倒也没什么,二来若是不说得重一些,自己反倒不好开口要回秀才第的房子了。
二姐儿素来是个爽利的人,若是在当姑娘的时候是一拍大腿就能定下,可是如今自己也成婚好几年了,拉家带口的,丈夫虽然官面儿上叫个三班总部,说出去威风凛凛的,实则一个月的饷钱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点死钱儿。如今欢姐儿的嫁妆刚攒够了,庆哥儿的束脩银子还要一个月一个月的靠着自己母女两个做针线慢慢的攒下来。
早几年也不是没有打过秀才第的主意,一则是自己和姐姐两个拿着房屋地契,二则到底是在那处老宅长起来的,如今招了两家接访,又有那陈氏小姨娘带着麟哥儿给自己看房子,虽说不待见他们两个,好歹也是爹妈的故居,平日里若是想了,还带着孩子丈夫回去瞧瞧呢。如今听见乔姐儿搭讪着商量要卖,心里就盘算起来,也不似原先当姑娘的时候恁般爽利,一拍巴掌就答应下来。
碧霞奴是个聪明人,一瞧妹子面上有些变颜变色的,虽然嘴上支应着,只是脸上到底露了难色,紧接着又说一些家道不景气,按月缴纳束修银子等语,心里早就明白她是不乐意卖。
原先三郎夫妻两个家道不难的时候,秀才第的房子租出去,每月的月租都是交给何大郎家里收着的,大郎和二姑娘每回说要分些红利,三郎夫妇两个都说叫他们留着用。如今要卖了秀才第,又断了这家子的一笔进项,倒也怨不得妹子觉得这事踌躇难断。
碧霞奴见她这般光景,心中也不好咄咄相逼,不如叫妹子缓两天,必然是要与何大郎的商议一番的,若是自己日日催促,害得他们夫妻两个伤了情份反而不好……
乔姐儿想到了此处,反而安慰妹子莫要心急,几日祭了祖再答复也是一样的,还劝他多听听大郎的意思,莫要因为偏袒自己就与他吵起来,若是能襄助自家度过这次难关,到时候连本带利一样不少的给他们送回来就是了。
姐妹俩只怕这事说多了尴尬,也就岔开了话头儿,乔二姐儿又给碧霞奴看了看欢姐儿最近的针黹活计,果然比前几年强远了。碧霞奴又问许了人家没有,二姑娘一拍巴掌笑道:
“嗨,还不是你们家的冰姐儿抢了我们家的小女婿?这事儿虽然没有提出来,我们大郎心里中意的可是李四哥家里的那个官哥儿呢,这位哥儿年纪虽小,去古灵精怪,人小鬼大的,原先街里街坊的住着,这片儿孩子全都叫他拿下马来,可是个孩子王。
谁知道他家里也是做买卖折了本钱,就举家去投奔舅爷,就是原先在你们家做事的那个杜琴官,没想到后来听说你们两家又搭个上了,还把冰姐儿说给了他家。原先我还想着若是一直在高显县城里住着,就把欢姐儿给了他们也是好的,可如今搬到了元礼府那样的大镇店去,我可舍不得我们大姑娘走那么远,还是在城里找一户人家罢了。也不图他荣华富贵,只要一日三餐有一碗安乐茶饭,为人老实本分也就够了。”
乔二姐儿说着,又给碧霞奴看了看庆哥儿的功课。二姐生的晚些,那时候父母情份已经不好,见第二胎又是个女孩,也就没甚心思教她,远不及大姐儿当个女公子一样好生教养,是以二姐儿不过粗通文墨,不做睁眼瞎子罢了。
如今见姐姐来看望自己,就拿出了庆哥儿的功课,叫碧霞奴点评一二。乔姐儿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作诗还是对对子都自然有一股灵气儿,点头笑道:“看来你们家是要出个大才子了。”
晚间何大郎回来,到内宅见了大姨子,彼此说些宽心的话,一面打听了旁敲侧击的打听了几句三郎的买卖如何,叹了口气道:“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原先姐夫结交上花二哥的时候,我们几个哥哥兄弟还都羡慕着。
这花二哥虽说关在牢里好些日子,倒是个硬茬子,平时也不大理人的,不过和狱卒们说笑几句,就是老爷提审,正眼儿也不瞧一个,可苦了我们当差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谁知偏生和姐夫一见如故。
当日我们几个当差的还说,姐夫这牢狱之灾却是因祸得福呢。谁知道如今好端端的冒出一个相好儿的来,到处和姐夫的买卖做对头,花二哥却依旧躲在监里不肯出来,想是真有什么亏心的地方,难见人家姑娘……。”
大家一处吃了饭,二姑娘早早的把姐姐安置在西厢房里,嘘寒问暖,又怕她月份大了身子不熨帖,要陪着她睡。碧霞奴笑道:“只怕你们小公母两个晚上还有话说,你且去吧,这里有引弟儿照顾就很方便。”
二姑娘到底不放心,叫欢姐儿睡在外间的春凳上,听着姨娘有什么使唤人的地方,也好起来端茶递水儿。如今欢姐儿长了几岁年纪,也成了个伶俐懂事的小娘子。听了母亲吩咐,手脚麻利搬了铺盖卷儿到外间春凳去安置。
她虽然年纪还不大,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白天偶尔听见母亲和姨娘说起姨夫家中遭官司的事情,就知道姨娘心里不好受,虽然自己如今都快要到了说亲的年纪,还是故作烂漫,撒娇撒痴的哄着碧霞奴开心。
却说何大郎夫妻两个洗漱已毕,交颈而眠。乔二姐儿在被窝里把姐姐家中的难处略略的说与何大郎知道。何大郎点了点头道:“当日来信,忽然说要回乡祭祖,我就知道里头只怕有个缘故。论理亲戚里道的,不等上门就应该互相帮衬才是,要不是那几日忙着庆哥儿开蒙的事,你我倒是该去一趟元礼府,帮衬着照看照看。如今既然求到了咱们家,总不好让你姐姐空手回去。”
乔二姑娘听见丈夫这般说,心里就放下了一半儿笑道:“倒不知你是这样仗义疏财的性子。我原先想着要把这事提出来,只怕你心里不乐意,少不得要吵上一架,谁知你在这个上头倒是开通。”
何大朗搂了浑家的娇躯笑道:“如今你到了我家,照顾前头闺女,又生了儿子,这就是何家的大恩人了。你家里有事我能不管?只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高县城里的富户,比起元礼府上就差了一截儿,财大气粗的财主家儿是少的。
况且秀才第虽说房子建得宏伟气魄,却是盖在了屯里。寻常人家也只能买来做别墅,不过是到了休沐日,或是春夏祭祖的时候略住上几日。这样的房子乐意花多少银子呢?我估么着,搭上前后的几亩田地,也卖不出三五百两银子去,方才你不是说你姐姐家里少说还有三五千银子的外债吗?那就要十个秀才第来换,莫非卖了这处,他们家还有别的来钱道儿?”
一席话倒问住了二姐,也不知姐姐后续是如何打算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夫妻两个商量一回,也没个准谱。何大郎虽说舍得这一处房产,也是好心给乔二姐儿提个醒儿,别到时候拆了东墙补西墙,落得一个没有片瓦存身的地步。
到了第二日,何大郎又去衙门口当差,乔二姐儿搭讪着往姐姐房里看顾,陪着她一处吃了饭,把昨儿夜里的事,捡些紧要的说与姐姐知道,姐妹两个正商量这事,忽然听见外头守门的土兵来报,说是姨奶奶的亲戚张四郎带着浑家柳桃儿前来拜会。
乔二姐儿一听就蹙起了眉头,只怕是这一家子亲戚得了消息,知道张三郎家里遭了难,听见姐姐回乡祭祖,还怕是来贪他们田产的,如今先发制人,上来摸摸底细,估摸着还要哭个穷。不说亲戚里道的多少帮衬一把,倒先来撇清了关系。
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番,就想让土兵乱棍打出去。碧霞奴连忙拦住了她道:“他们的心思我也是知道的,你也不用这样气急败坏,虽说不是一路人,到底都是亲戚,何苦坏了交情?你若不待见他们,回内宅屋里去就是了,我只在西厢房见一见吧。”
乔二姑娘还真怕自己到时候说出什么好听的来,得罪了那几个极品还不在紧要,只怕伤了姐姐、姐夫之间的情份,只得憋住了性子,带着欢姐儿进了内宅正房屋,只留下引弟儿在跟前服侍。
前头土兵引着张四郎和柳桃儿进来给嫂子请安,瞧着碧霞奴满面憔悴,荆钗布裙的模样,就知道城里传言不假,只怕这一回张家是伤了根本,彻底败落了。
还没有寒暄几句,柳桃儿拿帕子捂了脸干嚎了起来,跳着脚的数落张四郎:“嫂子,不是我当着你说你兄弟不好,只是如今家里多添了一份嚼果,他却连个饭辙都没有。自从上回革去了功名,这回倒好,连个童生都考不出来了。
又是一味的好吃懒做,出去谋了半日的差事,一个像样的也寻不着,如今还是我们娘家贴补,才勉强度日。我心里是打算和他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可是娘家妈说了,要是再这么着,就给我们打和离官司呢!
这不是正要上城去瞧瞧哥哥嫂子,待要请三哥看在一奶同胞的份儿上,不拘什么差事,好歹赏他一碗饭吃,我们一家三口儿才算是得了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