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青遥一言不发,只是扭开那药盒,一边对着屋里的铜镜,一边艰难地为自己上药。
伤在后背,他多有不便,却一句话也不吭,反倒是辛鹤,一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抿了抿唇,犹豫许久后,终究还是凑了上去:“我,我来帮你吧。”
“免了,受不起。”少年郎的声音不高不低,透着一股赌气的劲儿。
辛鹤却是执意上前,下定了决心般,拿过骆青遥手里的药盒,低声道:“你自己够不着的,我来吧。”
“你脸朝下躺好了,这样药抹得均匀些。”她语气头一回这样温和,骆青遥哼哼了两下,倒也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埋头躺了下去,露出满是伤痕的后背。
那药膏冰冰凉凉,抹上去舒服极了,感觉不到什么疼痛,辛鹤一边为骆青遥上药,一边忍不住道:“你这背上,怎么这么多伤痕啊?”
“被鞭子抽的呗。”
“被鞭子抽?”辛鹤有些惊讶:“你爹抽你的?”
“我爹怎么可能把我抽成这样?那我娘还不得跟他拼命啊?”骆青遥双手抱着枕头,漫不经心地道:“就是那鲁老头打的呗,下手狠的呀,好像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鲁……鲁院首?”辛鹤目光一动,似乎恍然大悟过来:“我知道了,是因为你在大考上闹事了对吧?”
提起那场考试,她也有些来气,不由将药膏往骆青遥背上重重一抹,“好端端的一场考试,你瞎胡闹什么呀,被打成这样,现在后悔了吧?”
骆青遥冷冷一笑:“你知道什么?就算再来十回,我也照样会那样做!”
“你,你这人还真是死性不改!”
“什么死性不改?”骆青遥扭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闹事吗?”
灯火映照下,他攫住辛鹤的双眸,平素嬉笑的一张脸上满是肃然之色,一字一句道:“我有个好兄弟,叫陶泠西,他为人温和谦逊,是个再与世无争的性子了,可却因为迟到短短片刻,一双腿都被那鲁行章害得废掉了,如今还坐在轮椅上呢,你说我该不该替他出头,为他讨回公道?”
辛鹤听得怔住了:“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骆青遥深吸口气,想到旧事亦是心绪难平,不由对辛鹤道:“你给我拿纸笔过来,我写一遍给你看,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灯火摇曳,骆青遥执笔蘸墨,默写下来的正是当日考场之上,他铿锵有力念出的那篇《诉宫学院首鲁行章十罪书》。
辛鹤又惊又奇,一边为他上药,一边低头看着那飘逸飞扬的字迹,轻轻念了出来:
“其罪一:暴戾严酷,专横独行,滥施院首之权,不尊宫学诸位太傅,唯己独尊,目无师道;其罪二:治学无方,不思因材施教,反钻刑法律条,化身豺狼虎豹,视宫学子弟为罪恶滔滔之犯人……”
才念到“犯人”二字时,门外忽然传来几道敲门声,骆青遥与辛鹤同时顿住,赫然望向对方,眼神互明,异口同声道:“来了!”
辛鹤反应奇快,立刻摸起那捣衣棍,瞬间滑下了床,还不忘回头扯过骆青遥脱掉的衣裳,往他背上一盖。
“你躺好了,别出声。”
她警惕地靠近门边,屏气凝神间,伸出手,将房门猛然一开,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却没有到来,风中只传来一阵草药的清香——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药瓶,夜色中似有一道倩影飘然而去。
辛鹤拿起地上那药瓶,有些意外,回过头,对上骆青遥的目光,犹疑道:“这药难道是……”
“剪夏师姐留下的?”
“喻师姐留下的?”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目光相接间,骆青遥与辛鹤不知怎么,望着对方笑了笑,默契互通,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长夜静谧,白月皎洁,这浅浅药香似乎萦绕进了人心底。
一封《诉宫学院首鲁行章十罪书》,终是让辛鹤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股对骆青遥的误解与敌视也隐隐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