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爷在贾家一等就是一天,可眼看着太阳西下,城门都关了,贾琏,还是没回来。
郑强摊开手:“这我真不知道,我们二爷手里那么大的摊子,要忙的事多了,我是真不清楚二爷去做什么去哪儿了!”
陈师爷没办法,只能先走了。
张平赔着坐了一天,茶水喝了一肚子,早上来时的气焰早就全消了,心里反复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眼陈师爷走了,也跟着告辞。马车也不回家,调了头就去了梁家,托人找来来张姨娘,对着人把事情说了一遍,苦苦哀求道:“我的好女儿,现在我可就指着你了。当时也是为大人办事,给他赚银子,才得罪了琏二爷,不然人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我吃了豹子胆也不能不把人放在眼里……大人现在要跟人讲和,你可得帮帮我,怎么也要大人保住我呀。”
张姨娘如今正是得宠,膝下刚满六个月的孩子是梁大人的小儿子,最得他喜爱,听到父亲的求助,张姨娘很不当回事:“爹,你慌什么?这不还有我呢。老爷再怎么,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吧?没了你,那日进斗金的酒楼怎么办?”
她是如此的信誓旦旦,张平的心一下就放了下来:“真的?”
张姨娘不耐烦地道:“当然了,再怎么,我那小儿子才出生半年呢,老爷总不能让他没了外公不是?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张平听罢,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张姨娘看着不落忍,“老爷前儿送了我顶级的官燕,我送你一些,你拿回去,和娘补补身子……”
这边父女两说着话,那边陈师爷也找到了梁大人说起了今天的情况。
“等了一天也没见这位贾少爷……您说,他该不是故意躲了我们吧?”陈师爷脸色不好,猜疑道,“少不得金陵那边来信,就是他去告了状。”
梁大人冷着张脸,神色阴郁:“那还跑的了?不是他告状,那边三爷怎么好好的就收手了?如今闹的这么僵,还得我赔上脸去给那毛头小子低头。”梁大人口里的三爷正是甄家的甄三爷,他背后的主子。梁大人在任上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的,有一半倒是全入了甄三爷的口袋,梁大人这才能一直官运亨通。
可再怎么衣食父母,想到贾琏一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子,自己身为一方知府还得给他低头,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的梁大人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哼,跟我拿架子。”梁大人眯起了眼睛,不痛快道,“行啊,他没回来是吧?那就不用管他,你自去把商队的东西都给我搬回贾府去,他要识相,拖着东西走就是了。”梁大人本来还有意请上一桌给贾琏,这会儿也不乐意了,爱咋的咋地吧。
陈师爷倒是有些犹豫:“到底三爷都来了信,这么做,会不会不大好?”
梁大人眼睛一瞪:“有什么不好的?我这不把东西还回去了?我到底是一方知府,我就不信了,三爷为了这么个小子,还真拿我怎么样!”毕竟自己手底下,可掌着一方势力呢。没了自己这个苏州知府,甄家在苏州这里,还不知道得损失多少呢。
陈师爷想想也是,苏州知府说是四品,可因为地方关系,却比一般地方的二三品都重要些,就梁大人能走到这个位置上,还是千方百计才成功的,总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梁大人了撸下去。
陈师爷就把肚子里的犹豫给吞了回去,转而又说起了今儿看到张平的事:“我看张掌柜的在琏二爷跟前,委实不客气,闹得现在连下人都看他不过……三爷的意思,咱们还是不能跟这贾琏翻脸,那酒楼和张平……”
梁大人心情正不好,听到这狗屁倒灶的事,冷笑一声:“天生的烂泥扶不上墙,才给他点面子,就抖起来了。你别理他,叫他闹去。回头等贾琏回来了,你把人绑了,是打是杀,看贾琏的意思吧。”沉吟一下,想到那日进斗金的酒楼,心里颇是舍不得,不过他也知道,贾琏背后有人撑腰,怕不会给自己面子,没了贾琏的货,再想把酒楼撑起来也是妄想,也只能算了。“你这两天放出风去,就说那酒楼要转手,有心意想要的,就接了去。”
至于会不会有人要,梁大人这个做知府的,完全不担心。
陈师爷听着这“心意”两字,就笑了起来:“是,老爷。”又说了会儿话,自去忙不提。
只说这边贾琏,那还真不是故意躲着陈师爷等人,他是真有事。
苏州城往西北方向走一天半的路程,那里有个叫杨石镇的地方,是因为母丧而守孝归里的前御史韩佑的老家。韩佑的长子韩城跟贾琏同岁,在京里交情颇好,商队里他也算入了一小股。
当年韩佑母亲去世,韩城守丧回老家,贾琏去送了他,这一别就是一年多,贾琏既然来了苏州,也有空,带着人就去了杨石镇。
镇子并不很大,地处苏州和扬州之间,却颇是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读书人也很多。韩佑寒门出身不过而立就当了御史,在当地声望很高,虽然守孝辞官,但说起这杨府,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贾琏带着人一路风尘仆仆走到镇上,很快就顺利找到了杨家。在门口等不过片刻,屋里风风火火走过来个人,不是韩城又是谁?
“我的天啊,贾琏?真是你啊!”韩城满脸不敢置信,大踏步地跑出来,老半天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巴掌拍在贾琏背上,贾琏差点没被拍岔了气,一眼白过去,韩城还在那儿傻笑,“真是你啊?会这么娘娘腔翻白眼的,也就是你了!”
这话说的。
贾琏原本还想跟他客套一番的,得,这会儿什么也不用说了,对着人胸口一记拳头,笑骂道:“你小子,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这么招呼我啊?”
韩城嘿嘿一笑,熟稔地拍着他的胳膊:“咱俩谁跟谁啊,还这么客气?你小子,不是这么小心眼吧?”对着人是挤眉弄眼的。
贾琏气的笑了,半天,也只能摇摇头:“一年多没见,还是这么个惫赖性子,你老爹怎么也不管管你。”
说起韩御史,韩城面上有片刻黯然,道:“我爹现在哪有心情管我。他住到我祖母坟前去了,打算结庐守孝三年呢。身子骨瘦了一大圈,急都急死人了!”顿了顿,“这个等会儿说,都别站着了,快进屋去喝口水,我都忘了问你,你咋来了?从哪儿来的?也没个信来……”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贾琏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手臂就被人拽着拖进了屋,满院子就听见韩城那高声的喊叫:“来人啊,快来,给我把东厢院子全给扫出来归置好,贵客临门了。”一会儿又喊,“跟母亲说一声,京里琏二爷来了,给她请安了。”
贾琏暗自翻个白眼,这韩城!
要说还真是奇了怪了,韩御史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才华横溢,少年中举,勤勤恳恳做了几十年官,最后才被皇帝看重,拔擢到了御史,那是最斯文清贵不过的一个人。偏这生出来的长子韩城,人咋咋呼呼,一点也没有其父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不说,平日最爱舞刀弄枪,说话都不带把门的,让人是又无奈又头疼。
当初贾琏和他认识,就是因为这小子跟冯紫英闹了矛盾,两人在他开的酒楼里大打了一架,毁了他真个包厢,怕被韩御史知道受罚,这小子掏光了私房钱来还债,还在贾琏跟前哀求来好久——一来二往的,才算是熟了。
一路上,韩城也不用贾琏问,就一股脑的把回乡后发生的事都给说了一通:“十几年没回来了,这乡里我还不习惯,饭菜口味跟京里大不一样,不过你放心,我家当年在京里的厨子也回来了,一会儿置办席面还是按京里的口味来。”又说起他母亲,“我娘在这儿朋友不多,就喜欢拉着我和几个弟妹说话,有时候就唠叨了些,一会儿要是说多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贾琏白眼他:“去你的,伯母那么好的人,在你嘴里,倒是唠叨了!一会儿我就跟伯母说去。”
韩城大惊失色:“可别啊!你这想害死我啊?没事我娘都能揪着我说老半天话,你再说我不是,那还了得?”少不得说了几句好话,贾琏才算放过了他。
看着笑呵呵招呼他进屋的韩城,贾琏心里暖呼呼的。
这就是韩城,人不精明,做事莽撞冲动,但为人义气,重情重义,一旦把你当成了朋友,便把你当最亲近的人,不虚伪,不客套——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让人全心感觉到,这个人,真把你当成了至交好友!
也不枉他一路过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