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最深的,是这个叫郑国锋的男人,因为女儿说要玩挑棍,要用竹子做的,要跟村里的孩子不一样。他就锯了几个等长的竹节,破成一根根,然后用小刀削,用砂纸磨,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确实好看,高长还记得他坐在自家门口削竹签子时候的样子。
两天以后,他做了一把根根细圆滑润的挑棍出来,这副挑棍果然很不一样,小孩们用手抓住它们立在桌子中间,然后突然抽手,这些竹制的签子,就会相继倒在桌面上,发出一连串噼噼啪啪的脆响,好听极了。
高长其实很不想承认,自己小时候也曾经有过一些蠢想法,比如说这个家伙要是自己爸爸该多好之类的,相信自己肯定会很乖很能干很讨他的喜欢。再次转脸去看看那个正龇牙咧嘴支使他老婆抹药的老男人,高长忍不住笑了笑,自己小时候的眼光真是不怎么样。
蛇肉差不多熟了,高长吹吹气咬了一口,真是又嫩又香,顺手就把剩下来的半块都递给了大黄。如今他的日子是好了,大伙儿都吃不饱的时候他却有着一整个地窖的囤货,大黄还是捕蛇能手,最重要的是他抓到蛇以后不会像喵仔一样自己吃掉。
村里有几个小孩围了过来,却不敢靠近,蹲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吞口水,高长今天心情不错,一人给他们发了一块蛇肉,这些孩子也没生在好年头,有疼爱他们的父母,却缺乏可以果腹的食物,以后可能就连竹象虫都没得吃了。
第22章
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院子里的人们也渐渐开始浮躁起来。原本打算等外头的蛙类和鸟类多了,虫子的数量得到控制以后,就出去种些粮食的,可现实却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越是高级的生物,在蓝色阳光来临的时候,受到的打击就越大,鸟类也是大量死亡,虽然现在时常也可以听到鸟鸣,但是相对于外面密密麻麻的虫子,数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男人们出去搜集食物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虫子们在吃青蛙,吃老鼠,吃蛇,吃小鸟,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它们不吃的,也许很快它们就要学会吃人了。
最让人担心的是村子外头那些蚂蚁,它们的数量已经有些失控了,正把势力范围往他们这几个院子延伸。现在男人们每天傍晚出去,除了寻找食物,还要找蚂蚁的巢穴,只要找到,就在蚁穴附近放上一些干柴干糙,点起火堆,趁着蚂蚁四处乱窜的时候,能抓多少抓多少,有时候碰到大的蚁穴,蚂蚁多得能用扫把扫。
陈玉珍新开发出来一道菜,院子里的人们管它叫五香蚂蚁,其实就是用桂皮八角干炒蚂蚁,炒出来的蚂蚁又脆又香,大人们常留下来给小孩们当零嘴吃。虽然蚂蚁十分危险,但是抓回去了,也是一盘美食。现在的人大多都已经习惯了,不是人吃虫子,就是人被虫子吃,吃与被吃,谁都知道应该选哪个。
仅仅只是吃昆虫和蔬菜的话,对人体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昆虫富含蛋白质,却少有脂肪,脂肪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会使人肥胖而被人类厌恶恐惧,但它确实也是人体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没肉吃的日子很不好过,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肚子变得很容易饿,这其中也包括隔三差五出去捉蛇打牙祭的高长一家。他们院子后头的那片竹林,大概是因为被高长他们经常光顾的缘故,竹叶青蛇的数量并不是很多。
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高长现在已经是一个捕蛇能手了,往之林里一站,微微动一下双耳,就能辨别出哪个方向有蛇,抓蛇的时候更是眼疾手快,手起刀落一条竹叶青就没了头。这阵子树林里的蛇越抓越少,高长甚至考虑过是不是要缓一缓,等小蛇们都长大了再抓来吃肉,不过再考虑考虑附近的村民,最终还是把这个想法打消了。
高长回到院子的时候,顺手抽出一条大约有三两重的竹叶青,递给帮他放梯子的郑日新。院子里的人们不走动的时候,是要把这个梯子收起来的,以防有什么东西顺着梯子爬进院子,进出院子的竹梯做得很结实,相应的也就比较重,高长几乎每天都要麻烦院子里的人为他一个人放梯子,给点辛苦费也是应该的。
郑日新跟他老婆儿子住在他们这个院子的厅里,从前的屯粮也吃得差不多了,不过好在他们家人口不多,日子过得虽然不多好,但是勉强也还能过得下去。
在院子里独自点一个火盆,把那几条蛇剥皮破肚洗干净,放在火堆上慢慢烤,院子里的小孩很快就围了过来,但是看高长好像没有分他们吃的意思,不一会儿就慢慢散去了。还有那么一两个,锲而不舍地蹲在边上吞口水,高长不搭理他们,今晚抓回来的这几条蛇,他跟大黄喵仔都吃不够,没有多余的可以分给别人。
其实想要捉蛇吃的不仅是高长他们,有时候在外头碰到菜花蛇,男人们想都没想就打回去吃了。竹叶青是没几个人敢打它们的主意,这些蛇浑身都是绿色藏匿在竹林里不怎么容易被发现,而且现在攻击性颇强,毒性也比从前强了许多。
前阵子溪尾那个院子有两个人进了竹林,想抓几条蛇回去吃,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两个人合力打死一条,可结果活着从竹林里走出来的,就只有一个男人,另一个不知道怎么被咬了,当时就昏死过去,他同伴说是他已经死了,只管自己逃命。
后来那个院子的人过来请高长进一趟竹林,把那具浑身爬满虫子的尸体弄了出来。不管当时这个男人中了蛇毒之后死没死,反正后来是死透了,现在一个不能动弹的人待在野外,根本没半点活命的机会。
高长慢慢烤蛇肉,一边烤一边撒盐,旁边的大黄肚子咕噜噜直响,喵仔的肚子也跟着响。其实高长肚子也饿,但是作为人类的他,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已经知道应该如何收缩自己的腹部,才能让肠胃在蠕动冒泡的时候不要发出声响了,这关系到一个男人的体面问题。
高长地窖里是有很多屯粮,可那些大部分都是罐头食品,像罐头肉罐头鱼什么的,从前吃着挺好,现在却还是觉得不扛饿,跟鲜肉没法比。这年头,大伙儿心中共同的梦想,也就是一大碗油汪汪的红烧肉,有肥有瘦,最好肥多瘦少,要多放盐和酱油,口味要浓……
喵仔刚刚吃了一点蛇的内脏,但是那点东西显然还不够它吃饱,最让猫郁闷的是,它已经很久没能从高长手底下抢到蛇吃了,通常竹林里只要一有异动,高长就会抢在它前面抓到猎物。有时候喵仔好不容易发现和高长不一样的目标,却又往往会被大黄抢先,作为一只猫,它感到也挫败。大黄抓到蛇以后从来都是直接拍烂脑袋,然后叼给高长,这家伙从来不吃独食。
当然喵仔的食物不仅仅只有蛇肉,还有各种昆虫,有时候能抓到鸟,偶尔也会碰到一两只老鼠。这个院子周围的沟挖得太深了,目前很少有老鼠能从外头进来,那几窝原住户,不是被喵仔吃了,就是被院子里的人找出来炒了。
第一批蛇肉烤好了,高长自己吃一块,递给大黄一块,然后从盘子里的生蛇肉里拿一块小的喂喵仔,这只猫不太喜欢吃熟食,而且也不怎么喜欢食盐。
火盆对面还蹲着一个小孩,高长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吃自己的。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了一个女人咒骂。
&ldo;还蹲在那里作死啊?喊了你几百声了,让你去大厅去大厅,怎么还不去?&rdo;
&ldo;盯着人家吃肉干嘛?你盯着人家就能给你吃吗?给猫吃给狗吃就偏偏不给你吃,你是个什么东西,是别人家的猫狗吗?&rdo;
&ldo;还不快起来,两眼光光就知道吃吃吃,吃不死你!&rdo;
&ldo;……&rdo;
被指桑骂槐也不是第一回了,高长不想搭理她。因为能弄到肉吃,院子里的大部分人对高长还是和颜悦色的,像郑日新这样,偶然帮忙放个梯子,弄点吃的回去给自个儿老婆孩子打打牙祭。但也有一些人对他充满仇视的,就好像农民阶级仇视黄世仁一样,虽然高长从来都没收过谁的租子。
高长对旁边那个蹲在不远处依旧不肯挪步的孩子招招手,那个六七岁的男孩,想都没想就过来了,压根没把他老娘的吼骂当回事。高长递给他一块烤蛇段:&ldo;你试试,看吃得死人吗?&rdo;
&ldo;吃不死。&rdo;那孩子一口把蛇肉塞嘴里,一边哈气一边嚼,院子里许多孩子都比他大,今天大伙儿又都没要到蛇肉,他这会儿不塞嘴里吃掉,一会儿搞不好就被人抢了。
&ldo;那回去告诉你妈,让她别乱说话。&rdo;高长拍拍那孩子的后脑勺,打发他走了。
现在谁家的日子都不容易,有些妇女火气就大得很,这时候跟她们吵架真没意思,输了赢了都没意思。
气温已经升高了,他们却因为外头虫子太多不能播种,而他们院子里的屯粮也日益紧缺。于是这个三合院里开始频频发生争吵,这些争吵大多和粮食有关。有些人从前不住在村里,自然就没有屯粮,回到村里之后,要么吃父母,要么吃兄弟姐妹,要么借人家的粮食。
吃父母的情况相对好一些,但是如果家里不是独苗的话,也常常会发生口角。吃兄弟姐妹的粮食就没那么容易了,光景好的时候还好说,这会儿大伙儿连自家孩子都养不活了,还哪里管得了别人,兄弟姐妹各自成家了,可不就是别人了吗?
借人家的粮食那就更不容易了,从去年秋天开始,一直借粮吃饭的话,到现在每个人少说也欠了上百斤粮食了,借东西肯定是要还的,可是看看眼下地里的情况,他们要从哪里弄粮食过来还?等到债主们家里的米缸也渐渐见底的时候,就开始以各种各样的形式逼债了,不把对方的最后一点口粮掏出来就不肯罢休。
这段时间,几乎家家户户都闹过,要么自个儿家里面闹,日子不好过了,心情烦躁,难免就有拌嘴的时候,要么跟人家闹,这就要分很多种情况了。比如高长隔壁家的阿善叔他们一家,也跟人吵了一架,而且还闹得比较大,都见血了。
原因是郑国霖的儿子郑纵鸣从他们家院子里的鸡笼偷摸鸡蛋,一连摸了好几天,开始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后来郑国喜跟恭俭两个人设了埋伏,才终于把他逮了个正着,就扭着人上他们家去了,阿善叔和阿善婶也去了。
可郑纵鸣的爹妈郑国霖俩夫妇都不是省油的灯,明明他们儿子是被抓了个现行,还非得说成是误会,阿善叔他们哪里能同意,这都被他摸走好几天的鸡蛋了,这时候说什么都得要让他们家赔。这话说着说着就重了,后来甚至开始动起手来,郑纵鸣也是个敢咬人的主,扑过去要打郑国喜,结果被旁边的恭俭推了一把,脑袋磕在台阶上,顿时就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