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艰难,一个桌子上的人都是各怀心思,谁也不开口,直到南风郡赞了一句鱼的味道,气氛才有些活络起来,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也没有旧话再提。这一顿饭下来,恐怕也就只有南风郡一个人还算是吃得安然,其他的人都是满腹揣测担忧。我又不禁觉得有意思,既然这事情是出在一个人的身上,可是担心的人却不是哪一个出事的人,这其他的人究竟是处于什么目的来关心和担心我就不得而知了。
“轩,我接受碧落珠的治疗。”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筷子,一片宁静。
轻轻“铛”的一声,南风言连忙弯下腰去把筷子给捡起来,“哥,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甘心只能再活半年的时间。”他左手拉起碎善,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我不甘心只能再陪你半年,我们中间失去的时间太多了,我想要用一辈子来补偿的。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半年的时间,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能,在他的人生里面我连一个印象都无法留下,将来你面对他的时候,他问你,‘母亲,父亲在哪里?’若是个女儿还好,若是个儿子,我最怕是个儿子了,他没有父亲来教他怎么顶天立地,他也许不会保护好自己的母亲。我真怕他会保护不好你,碎善,我还怕他会像我从前那样被人看不起。我有父亲聊胜于无,那种滋味我尝过太多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被人小看轻视。”
这的确该是一个丈夫和父亲该担心的事情,碎善垂下了眼睛,“我总不想要你来冒险,吸食魂魄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人和魑魅的区别就在这魂魄上,所以魑魅只有一世,而人却可以有三生三世。”
南风郡笑了,“没有你的三生三世,我并不在乎,就像轩说的,拿虚幻的来生换今生的携手,有何不可呢?”南风郡看向我,“我想要赌一次,轩,你会帮我的吗?”
“倘若不想要帮,今天我也不会告诉你碧落珠的事情了。我欠你们南风府一个人情,能帮的自然竭尽全力。”
从南风家借了三千人马,最后几乎是全部都丧生了,和管仲最后的那场决斗才是真正的战争,我最终还是没有下手杀了他,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可是我总是没有办法真的下手。我给鲍叔牙带了个信,让他尽快回来,雍林的事情我派三阳亲自去解决,给出的指示也很简单,小白的后宫会有他们雍林的一份,其余的就免谈,不仅如此,鲍叔牙也必须带回来。
南风郡问我,“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开始?”
“明天吧,我总得准备准备。”
南风言还是不同意,“大哥,你再好好想想。”
“不必想了,我相信轩,也相信我自己,若是因此丧命,也是我活该的。”
南风言还想要说什么,刘伯一把拉住了他,“大公子的事情他自己做主,你插不了手,我倒是觉得还有希望。你看碎善是魑魅,按理来说人和魑魅阴阳交合之后,是会损伤人的阳气而导致寿命锐减,大公子显然没有这样的问题。我们赌一把,也许这老天也会仁慈一些。”
南风言甩开了刘伯的手,“你们说的都是可能可能可能,我哥要是出了点意外,这条命谁来赔?”他一个一个指过去,“是你能赔?你能赔,还是你?”
他的眼神凌厉,碎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迎上他的话,“对,你也说了,我们说的都是可能,我们能救活你哥是可能,难道南风郡会死不是一种可能性吗?”
“你拿不出百分百的方案来,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屋子里登时就安静下来,是啊,谁能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去死呢?南风言不能,碎善不能,刘伯不能,我也不能。
碎善轻轻拉住他的手,“阿言,阿郡是什么样的人,整个白羊城的传奇,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他永远都是这么骄傲,你难道也忍心看他一次次向命运低头吗?你没有经历过生死,你不知道每一天等着死的感觉是什么。那时候被你们丢弃的时候我尝过这样的滋味,我看到所有的人脸上有各种各样的神色,遗憾、埋怨、喜悦、无奈,可是没有一种神色是一个死人会有的,活着的人会对这个世界还有期待,可是死人没有,他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期待呢?我每天都坐在一处观察街上的人们,可是无时无刻我不在惶恐,生怕我会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也是贪心的,我无法承受失去,我只要一想到有一天我会失去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再也看不到,触摸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恨,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毁掉,让它们统统去陪我一起灭亡。可是事实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啊!”碎善掩面哭泣,“倘若有更好的办法,我怎么忍心让他冒这么大的险去求生,你还有其他的亲人,我只有他了。”
南风郡把她搂紧怀里,“就算是为了你,碎善,我也不会死的。这样的你,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呢?”
南风言来找我的时候,我坐在亭子顶上喝酒,月色有些朦胧,远远近近的总有些看不清,星辰倒是布满了整个天空,明明暗暗的都不尽相同。我躺下来,伸出手来抓住了一把的星辰,然后轻轻松开来,这些星辰便从手中逃脱开来,在寒玄的时候没有夜晚,这样的自娱还是从梓邢那里学来的。南风言问我,“这时候还有心思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准备的吗?准备了什么东西?”
“躺下来稍稍休息吧,这是新弟酿的桃花酒,还行,你试试看。”
他有些情绪,坐着却不肯躺下来,我笑着说,“你看这些星辰,几百年前人们看的就是这些,几百年之后人们可能还是这些,可是每个人都能看出不同的东西来,梓邢很喜欢看这些一闪一闪的东西,他还是个孩子心性,我常常琢磨,有一个词叫做,星罗棋布是吧,也许这星辰真的是两个神仙在对弈,然后这天是他们的棋局,可惜是个死局,几百年都解不开来。可是啊,这并不是表示这棋局就真的无解了。我有两个师兄,有一个很擅长下棋,从前在我们那里有一个绝世的棋局,也是个死局,自从我们那里有历史开始,就没有人解出这棋局,不管是棋王还是棋圣,从来没有人解开过这个棋局。我师兄用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解开了这个棋局,就是这样的人,我打小就崇拜他。我从小到大都是跟着他,而我们昼夜都在一处,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是彼此不知道的,就连他小时候把晒干的羊粪当做是豆子给吃了这样的丑事我都知道,也是唯一知道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我理所当然认为他就是我的。可是最后我发现了一个事实,哥哥从来不是妹妹的,他是嫂子的,是你侄子侄女的,这个事实很残酷,我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也终于知道,没有谁会是理所当然属于谁的,只有我是我自己的。”
我喝了两口酒,继续说,“我这人打小性子就倔,又不服输,前面是个悬崖,别人告诉我不可以过去,我就是跑过去摔死了我也不会听别人的劝告,但是我师兄的话我一定会听,可是偏偏他从来都不会告诉我这个不可以做。有一次我闯进了八极阵,别人怎么劝我不要进去我都没听,八极阵那是什么阵法啊,进去的就出不来的阵法,等我在里面待了差不多近一个月出来了之后,我问师兄,‘当时明明你就在旁边,为什么你不阻止我呢?只要你说了,我就不会进去了!’我师兄说,‘对,可是你是你自己的,我不可能为你做决定。哪怕我知道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你会死,我也不能擅自决定你的生活。’”我顿了一下,“阿言,我知道子郡的决定你很难接受,但是阿言,你不是子郡,你怎么能够了解他心里想要的,你怎么能这么毫无理由地抗拒他的决定呢?子郡现在需要你的理解和支持,你是他唯一的兄弟,他能够完全的信任的人,即使他将来真的死了,你也是他唯一能够把身后事全部托付的人。”
南风言站起来,“正是因为我是他信任的人我才会反对,你是出于什么心态要我哥冒这样的险,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啪”的一声,那酒罐子在地上死无全尸,我没有去理会南风言的背影,对着死不瞑目的酒罐子叹气,“不喜欢也不要毁掉嘛,这样会造成很大的浪费和困扰的。”
“燕儿,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当初要你嫁入南风家的人是我,要你离开的也是我,你要怪的话也应该是怪我,是父亲毁了你的一辈子。”
“你也好,南风郡也好,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今天是你,明天也就是他。”
碎善拿着刀,一步步逼近,刘伯的身上已经有了深深浅浅不少的刀伤,她抬手之间,那刀直直向刘伯的胸口飞去,看得出来碎善的刀并没有留情的意思,对准的就是刘伯的要害。刘伯躲避不及,被桌子绊倒,可怜他一把老骨头了,却是挣扎着爬不起来。碎燕怪笑着逼近他,“你不是说要我怪你吗?怎么这时候还躲得这么厉害,既然要抱歉怎么能这么没有诚意。”说罢又是一刀,眼见刘伯就要丧命于碎燕刀下了。
那刀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离刘伯胸口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生生偏离了原本的轨迹,碎燕也被这突然的力道给摔倒在地上,“谁?”
她伸手抓起那刀来,只见那刀上面点缀满了孔,看起来确实是充满了奇异的美感,“谁?究竟是谁?何必这么藏着掖着!”
她一个转头看到我正坐在窗台上笑看着她和刘伯,星光洒在我身上,尚有一丝暖意,“是你!”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扶起刘伯,碎燕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你,你从进入南风家开始是不是就是他的意思,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安好心,你是想要报复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