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便是三个月了,为了瞒住身孕的事情,我每天服下药的剂量也是大大增加,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而这三个月里公子纠里里外外给我示了不少的好,只是外头没有管仲明切的表态,我始终都没有理会他,宫中的日子也过着,在君上的心目中我还是那个不问世事的贞慎夫人。投壶练习的后果很明显,现在一根绣花针握在手里我也已经可以在三十步之内百发百中了。当初有些遗忘的技艺,渐渐被我找了回来。
小白的信件越来越频繁,基本每三五天都会有一封信来,一来是给我报喜信,因为妹妹姜氏的枕头风,卫国国君已经暗地里给了小白一只小型的部队,名义上是给兆华的,可是也可以说是小白的人了,这调动部队的狼符在小白的手里,部队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兆华说了算。二来也是说到齐国那边公孙无知上位之后比起原来的君主,也就是小白的哥哥姜诸儿,人称齐襄公的家伙好上不了多少。因为他自己上位的事情并不光荣,总是将一些想要拿这件事情说事的大臣杀得干干净净,不少的大臣都被诛杀,原本陪他宫变的几个近身也都常常被逼问。一时间齐国比宫变的时候还要乱,还要人心惶惶。不过这些都还好,因为只要他们有漏洞对我们来说便有机会。只是往往末尾小白总要附上一句问我的近况。慧茶回复总是说很好,有些事情我不大想要刻意起提起,也不想刻意去留意些什么。
朝堂上的争论我也不是没有耳闻,也刻意压下来,晨省见到淑夫人的时候,沮嫔总是酸话不断,她的孩子失去没有多久,倒是这个彩头让我捡到了。淑夫人皱皱眉头,一边由着她对着我放肆,一边也纵着我清高自傲,总之她的态度是隔岸观火,一面是为了保住她自己,外头越是追捧她,她越要恭谦不叫人找出一丝的错处。当然她要洁身自好,我也不会由着她。有时候我问慧茶,在他们看来我是不是太过狠毒。
慧茶却回我几句话,人不管怎么做都周全不了所有的人,如果能周全自己也是不错的了。若说狠毒,人都狠毒,没办法,都是被命给逼出来的,若不是,谁喜欢手上沾满血腥,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笑。这个笑里面有欣慰,也有对慧茶的惋惜。这一年,她才十七。
有一天君上到霖持宫来的时候,我还睡着。醒来的时候君上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可是想念母亲了?”
“君上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看你睡着,想来肚子里这家伙昨夜折腾你了吧。”
我心里暗想,不过是药力的关系才想睡,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折腾的,“没有。”
“还说没有。听你喊母亲的时候,孤也有些想念自己的生母了。”
“臣妾进宫这么久了,倒是都没有见过太后,太后在齐鲁边界的行宫不知道还不好呢!”
君上一提到太后便冷哼,“她自己要去那地方,现在齐国内乱,她也不安全,为了一个男人什么都不顾了,什么礼法统统都抛之脑后。连孤的话都不屑一顾,把孤的面子也都丢到天子的朝堂上去了。”
“君上气愤,不过这情景臣妾突然起郑国的武姜太后了。”
“怎么说?”
我缓缓道来,“虽然武姜太后偏爱幼子以致郑公曾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可是最后母子终究还是和好了。武姜太后再怎么偏爱幼子,终究也抵不过母子之情。武姜太后出隧的时候还是歌咏说,‘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可见母子之情这种事情无论是什么事情,母亲总还是愿意和孩子团聚的。”我想了一下,“太后在齐鲁的边界,齐国这样乱,终究是不安全,何况仁义孝道来说,太后在外过久,终究也是不安,于朝政也不利。母子再不和,终究血缘之情还是难免,叫外人看见了,难道君上的面子便能挽回了吗?说句难听的,君上的生母是谁,名义也是太后,再怎么样外头的功夫还是做得漂亮,这才叫人看见君上的孝心和德行。”
“也是,她终究是孤的母亲。”君上叹了一口气,“那个男人再好,终究也是死了,孤心里再难堪,终究还是要把她接回来的,终究不能落了口实。可是她太不知收敛,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劝说过她。”
“君上想不要想这些,臣妾觉得不管怎么说,太后留宿在外,别说面子上不好看,齐国现在内乱刚平息,对外的意思是什么都还不好说。若是他们那太后对君上不利,君上又该怎么办呢?把柄流落在外,终究不安。”
“你从前都不关心这些,今天怎么有这样多的感慨。”
我眨了一下眼睛,“因为臣妾也曾被留在宫外,不被人闻息,所以对于太后,终究感同身受。”
君上想了一下,还是岔开了话题,“今日来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的意思,今日群臣提起一件事情,要求立世子,你怎么看?”
“君上不该问臣妾,想来古法早有定论,君上莫不是有其他的心思?”我迎上他的眼睛,“可是君上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都该以国事为重。”
“什么样的话在你口里讲出来都是冷冰冰的语气,但也能让人冷静下来。不过孤的心思,你也有些不领情了。”
我知道他有些生气,可是我也没有客气,“那个位置若是我想要的话,也不是君上想给就能给的,臣妾有自知之明,不愿意为难自己,也不愿意让君上为难,仅此而已。”
他愣了一下,最终淡淡开口,“算了,你既然这么想……”
君上晚上是宿在了淑夫人那里,慧茶给我端了一杯香茶来,“夫人雷厉风行,这么快就能让太后回宫了,只是太后是扶持公子纠的,若是回来了,只怕他们的地位是要水涨船高了吧。”
“都是难免的,凡事都有利弊,我只看这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太后回来对于公子纠来说自然是好事情的,但是换言之,太后越是在,他越是受忌讳,你今天也看见了君上对于太后并不是那么孝敬,太后难道自己不知道吗?也总该避避嫌。二来,这公子纠一直要求到行宫去,现在是没什么,到时候真去了的话,若是真的齐国出了什么事情,他立刻就比小白多了一大优势。把他们控制在眼皮底下总比看不见要更令人放心得多,我不放心的不仅仅是公子纠,也有太后的一份,她跟了姜诸儿那么久,自然是希望他的位置做得越长久越好,怎么会在正事上总是不忘帮公子纠一把,虽然从前公子纠的舅家对她有恩也不至于把姜诸儿的位置拱手相让给公子纠这般慷慨!”
“夫人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的是,会不会太后不仅跟姜诸儿有一腿,可能还跟这个公子纠也有那么些许纠缠不清,她连亲哥哥也都能上,一个公子纠也未必没有可能。而公子纠想要得到一份助力,也未必没有走这条路,还有管仲一向不择手段,这样的办法也不是不会用。”
慧茶听完我的猜测,不禁皱眉道,“一个齐襄公就已经让君上痛恨至此了,再加上一个公子纠,也不知道君上知道了之后会不会直接杀掉公子纠!”
“杀掉他都便宜他了,我想这件事情你让小白去查查,毕竟这件事情不太光荣也是他的家事,他有权利知道。说不定做得好还能成为一把利刃用来对付他们。”
“是。差点忘记了,上次您说要给公子纠下毒,可是怕被管仲察觉,公子写了一句话给夫人,说夫人听了便能明白――寒岂不见浣姬袁信之事。”
我眼神一亮,“果然是小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
“但凭夫人吩咐。”
我想要的很简单,就冲着公子纠送礼的这件事情上来看,我已然断定公子纠跟小白来说,根本不足以成为对手,可是危险的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管仲。这才是公子纠的竞争力,若是想要解决,那么分化他和管仲之间的联系信任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小白多年的努力和心血追赶他的地位和势力,如今也不见得比起他来有多少差,更何况小白在莒国和卫国的帮助下地位是越发稳固,而公子纠现在的地位是靠着裙带,实权是没能沾染,而君上也是越发忌讳。每每想到这里我暗自感慨,命运自有其不公的时候,但这样的不公平未必得到的便是不公平的结果,但说回来也不是全然的公平。那几年巩师兄的放手,我的离开造就了现在的小白,颐师兄是将公子纠保护得太好也太紧了。我相信公子纠是累了,逃离和反抗的念头已经渐渐萌生,那么无论是什么方式的救赎,都足够让他背叛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