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奇自在平江城兵败以后,又在汴梁城惨遭身家变故,性情已是大变。经过十来年的明查暗访,他以基本掌握了自己灭门血案的前因后果,在国家和民族的大是大非面前,却始终没有忘记正派武林人士所肩负的责任,他虽没有了以前那种动辄便以性命相搏的冲动,但骨子里那种见义勇为的英雄气概,却始终在他身上显现出来。更何况他对当年锦衣卫在汴梁城中的举动还有所怀疑。
通过这些年来的耳闻目睹,他不得不佩服朱元璋为一代英主,暗中为天下苍生庆幸,同时也为张士诚当年几次投降元朝感到耻辱和羞愧。今天遇见这些为武林人士所不齿的卖国求荣之辈,岂肯轻易放过。
潘奇看了看地上的李二,从心里感到万分地厌恶,他冷冷地说道:“我来问你,你要句句从实讲来,若有半句虚言,我立时便要了你的性命。”
李二仰着毫无血色的脸,回答潘奇说:“在下已经知道了潘大侠的手段,怎敢还有隐瞒……。”
李二言还未毕,就见一物悄无声息地激射而至,倏地一下便插进了李二的头顶,就见李二双目圆睁,形状极为可怖,紧接着双手一摆,向后倒去,就此气绝。与此同时传来了一声轻轻地怒骂声:“好个没有骨气的东西。”
这一下突生变故,把个司马昊惊得目瞪口呆,方蕊也吓得花容失色。饶是潘奇这位在剑影中闯荡,在刀口上舐血的老江湖,也是吃惊不小。他低头看了一下李二,见杀死李二的是一根指头粗细的枯树枝,头顶外面还露出一小截来,紧接着他又朝声音处望去,就见路旁的大树树梢之上,立有一人,头戴判官面具,穿一袭黑布长衫,在晚风中随树枝上下起伏,形如鬼魅一般。
潘奇的脸色立时变得严峻起来,他一拱手,朗声说道:“大哥一向可好,小弟找了你多年,怎的到此刻还不肯现身么。”
潘奇话音未落,随着一声长笑,场中轻飘飘地落下一人来,正树梢立着之人,他并不理会潘奇,而是反剪双手,慢慢地踱到司马昊和方蕊跟前,低下身去,看了看方蕊,又直起身来对司马昊说:“你姓甚名谁,你的武功明明是‘摩云金翅’那老东西的路数,怎的又会‘黄面通判’的云燕十八翻。司马逢春是你什么人?”
司马昊回答说:“是晚辈家父。”
“哦,怪不得看你这般眼热,真是后生可畏呀。老四若是不死,倒又多了一个帮手。”说着,又回转身去,慢慢地来到潘奇的面前,伸手摘去脸上的面具,随手丢在地上,对潘奇笑道:“二弟,一别多年,怎的手段比过去更加歹毒了。”
这人一除去面具,司马昊和方蕊顿时惊疑不已,只见这人已近六旬年纪,双目如炬,隐隐摄人心魄,干瘪的脸上几近赤色,淡淡透出几分杀气。这人正是张士诚当年四大护卫之首的“赤面猞猁”史文彬。
潘奇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夹杂着几分苦楚和痛心,几分悲愤与难过,在这夜空中久久迥荡,使人听了不觉心内为之一紧。笑声一住,他便对史文彬说道:“大哥武功高深莫测,小弟这些雕虫小技倒让大哥见笑了。”
听了潘奇的话,史文彬微微一笑道:“贤弟这些年来也没闲着啊,我看你倒是武功精进,想必‘飞瀑心法’已有大成吧。你我兄弟今天在此间相见,也是上天有眼啊。”
“正是。”潘奇接着说:“小弟也有同感啊,若不是当年在汴梁城中,兄长你手下留情,怎会有你我兄弟今日相见。嘿嘿嘿,哈哈,哈哈哈……。”话一说完,潘奇便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之情。
史文彬也跟着干笑起来,当年的情景依稀又在眼前显现。原来当年在江阴城血战之时,史文彬背上确实中了常遇春一箭,只是他内穿软猬宝甲,又用真气护住了背心,才没受什么内伤。以他这般武功,怎的会没发觉暗箭来袭,岂非咄咄怪事。
原来这史文彬心机颇深,当年他利用张士诚要他到汴梁藏匿宝藏的机会,杀死了从平江城护送财宝的侍卫,并将这批财宝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他本想利用这次良机将小明王的宝藏一并取出,谁知张士诚老奸巨滑,并没有将藏宝的确切地址告诉他,他所知道的地方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地窖。虽然心中百般地焦躁,也只得强装不知地回去向张士诚复命。江阴血战之时,他正愁无法脱身,常遇春这一箭恰好帮了他的大忙。他正好假装中箭而亡,倒在死人堆里,采用龟息之法,骗过了战场上的明军士兵。从此改颜易容,取名胡德标,先是投靠了朱元璋手下悍将华云龙,凭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和深沉的心机,取得了华云龙的信任,后又经华云龙推荐,混迹于锦衣卫中,最后到了太子朱标身边,一步步去施展他与其师叔“千面人屠”沈翰设下的阴谋。同时利用锦衣卫的有利身份,利用这批财宝,在金陵与燕京之间的冀、鲁、豫一带创建了“四象会”,以造成与漠北元朝残余势力遥相呼应之势。
这些年来,他一直利用太子身边红人这块金字招牌呼风唤雨,真可喟春风得意,心想事成。只是小明王留下的宝藏,却成了他一块大大的心病,他知道朱元璋在找,漠北的师叔催得更紧。后来潘王朱棣也在找,十多年前,他终于发现了潘奇的行踪,本待要顺藤摸瓜探寻到秘密的所在,谁知锦衣卫那般蠢才坏了他的大事。他只好将错就错,将潘奇满门除去,并将潘奇打成重伤。这次他派李二出使汴梁,因事关重大,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于是便跟了下来,出京城后没多久,便发现了潘奇的行踪。后发现李二被擒,在潘奇威逼之下,就要将他供出之际,只好出手杀了李二,现身在潘奇等人面前。他见潘奇点破当年汴梁之事,也只得干笑几声说:“当年汴梁之事,确非兄长我心中所愿,实是不得以而为之。还望贤弟看在你我曾在张士诚帐中同生死共患难的情份上,原谅则个。”
史元彬话还未落音,就见潘奇须发俱张,厉言道:“住口,亏你还有脸提当年的生死交情,你我的交情,当年在汴梁城中便以了结了。只怪我潘奇瞎了眼,与你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称兄道弟。”
史元彬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也休怪我不得了,亮家伙吧。”说着,便从腰间拔出了镔铁判官笔。
潘奇也从腰间解下了柔云剑,阴沉着脸朝史元彬说:“杀妻灭子之仇不共戴天,今晚你我只有生死相搏,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烦请相告。”
史元彬淡淡地说:“看在你我曾经有过八拜之交的份上,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当年在张士诚帐中共事时,你是否就是元朝派来的奸细,隐藏在张士诚的身边?”
史元彬点点头说:“不错,张士诚第一次投降元朝的时候,我便受命来到了他的身边,那时还没有你们。”
“我再来问你,‘千面人屠’沈翰,他不是中原人吧?”
“又让你说对了,他原本便是元丞相纳哈的堂弟,还在郭子兴造反时,便潜伏到了小明王身边。只可惜事与愿违,‘摩云金翅’方砚竹那老匹夫处处从中作梗,才让朱元璋那小子拣了便宜。”
一结解而百结解,郁积在潘奇心中多少年来的疑问,今晚终于水落石出,此刻他觉得如释重负,心境澈亮。于是潘奇一摆柔云剑,喝道:“来吧,我便来领教领教你这奸诈小人的判官笔。”
史元彬知道他这位曾经的二弟,不仅心思机敏胆识过人,武功也和他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一旦动手,那便是一番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他暗将多年练就的归元功力布满全身,拉开了架式,就要与潘奇厮杀一场。
“且慢。”就在这紧要关头,传来了一声断喝,随之场中窜进一人来。来人背插吴钩剑,脸皮白皙。一袭夜行衣靠,使人显得格外地精神。
众人一看,却是花无影到了。司马昊和方蕊一见来人,不由得惊呼起来:“花师叔!”
来人正是“白面犴狴”花无影。他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方蕊和站在旁边的司马昊,漫不经心地说:“伤得不轻吧,你还道这还是在‘翠园’练武么,哼,如此不中用,也敢出来闯荡。倘若是脸上落下什么疤痕,看你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司马昊赶紧上前两步,躬身施礼道:“师叔一向可好。”
花无影哼了一声,算是作了回答,转眼看见司马昊手中的青虹剑,口中轻轻地“咦”一声,旋即对司马昊二人说:“你和蕊儿走过一边去,此间事情一了,我们再叙旧不迟。”
方蕊见到花无影便如见到救星一般,鼻子一酸,眼中竞自掉下泪来,她望着花无影撒娇地说:“师叔,怎么不早点来呀。你也忒地无情,一见面就数落我们。”
花无影并不搭理方蕊,而是转身对潘奇言道:“你这青皮汉子,怎地这般没有情义,有架打也不叫我老花一声。”
潘奇一见花无影,早以喜出望外。他和花无影是有着过性命交情的,两人情同手足一般。原先准备和史文彬拼死厮杀,心中知道并无胜算。现在有了花无影援手,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望了望花无影,高兴地说:“三弟,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