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靳清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之时,却突然感到舫身前端猝然一沉,画舫随即轻微摇晃,打斗之声即刻逼至近前。只是这画舫四壁皆有铁栏围筑,密不透风的舱内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靳清冽奋力倾听,钢铁兵刃铮铮入耳尚且能够听清,可外间人声却总是听得不够真切。努力分辨之下,也只模糊听到“花待撷”“任天长”几个陌生人名。
短兵相交,揪斗不止,靳清冽似乎能感到舱外劲风呼啸,至少十数人分立舫身周围,头顶刀风剑雨于耳际倾然交融。
而后天际突然劈下一声毫无前兆的轰然巨响,痛喊的人声与激昻的风声仿佛在倏然间被那从穹顶剖开的深渊黑洞吸入其中,一场恶斗于此际消散弥亡。
与此同时,靳清冽突觉身下舫身暗摇,“扑通”两人落水声起,水花四溢溅上了画舫外壁。一阵繁杂的人语自舱头响起,画舫前侧随后又有微势劲力轻点水面,人语在片刻飘然远去。
于是仅在一瞬之间,四际无声,风平浪静,仿似先前的械斗皆为靳清冽脑中臆想,全然不曾实际发生。
画舫随水波漾晃,冗长的静寂取代了交织的雷雨,靳清冽悬心未定,却又发觉足下的舫内地面似有簌簌动荡。
她紧紧盯着眼前不远处那一方突发响动的地面,耳闻片刃逆流划过舱底的木质板隔,后有金属于水下的猛烈撞击之声,剧烈的心跳起伏下,靳清冽急促的呼吸凝至冰点。
地面逐渐突起,一道晃眼的刀光从舱底刺入舱内,刀尖率先挑开了舫身底部与舫内连接的暗门,而后一柄在水汽笼罩中泛着奇异玄光的长刀赫然现出实型。
湿漉漉的刀柄上,是握刀的手。
握刀的手,愤然而苍劲,强壮却又难掩疲累。
强壮却又难掩疲累的手,属于陡然从水底惊现于画舫舱内的两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大哥,手——”年纪较轻的青年从暗门之中攀爬而入,一手以长刀支撑着躯体,一手再度伸向暗门之内。
较为年长的壮年随即借青年引势由水底进入船舱之内。
浑身淋着血水与河水的二人一身伤痛蓦然倾倒,靳清冽双目怔然却难以发声。昏暗的烛火跳动,掩映着三道人影各自窘迫惊异的神情,靳清冽与来自水下的一双不速之客面面相觑。
……
伤痕累累的两个男人背倚舱栏早已无力再战,寒冷的水珠沿二人的鬓角发梢肆意坠落,静谧却又危险的封闭空间内,只有缓慢的滴答声永无止境地刺激着人心。
靳清冽有口不能言,怔怔望着眼前的两人,见两人进入舱内便再无异动,唯有用眼神表达自己内心的惶然疑思。
两人对视一眼,明显也察觉了此间的明丽少女身体似有异样,但仍旧对靳清冽保持警惕顾虑重重。
陌路相逢,天涯沦落,三个身份迥异年龄悬殊的男女,背负着各自截然不同的命运,却同时置身于这暗藏机门的画舫之中,也不知是否机缘巧合,亦或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姑娘莫慌,我兄弟二人遭人围堵,只借贵宝地暂避须臾。”较为年长的男人面容沧桑,虽历经浴血奋战,却仍旧压低了音色凛然开口。
靳清冽双目神色凝聚蹙紧了眉头,却因无法言语不置一词。
男人见靳清冽无所回应,已在靳清冽眸中发现异色:“姑娘放心,我等迫不得已之际发现此间暗门,无暇思索冒然闯入,片刻即会离去,绝不会伤姑娘分毫。”
靳清冽双目翻眨,确信二人并无恶意,眼中惧意渐隐,却又换作了求助神情,费力瞥向自己的咽喉。
男人身旁的青年此时却悄声道:“大哥,这位姑娘好似……好似是有难言之隐。”
男人凝视着靳清冽,却又猝然起身,以手中刀柄迅捷直点靳清冽前胸。靳清冽只觉胸间积郁瘴气瞬时一扫而散,几声咳嗽过后,嗓内已逐渐清爽,只是瘫软的四肢仍旧不似长在自己身上。
“谢谢。”靳清冽甫一发声,慌忙中略显局促。
“姑娘屈身此间,却被封了哑穴,莫非……”男人剑眉拧结。
“我……”靳清冽终于决心咬唇启齿,“我不知为何原因,被人掳劫至此,似是中了迷毒,已困身此间一日一夜,现在身体仍旧无法自由挪动。”
男人凝目深虑:“如此说来,这画舫也非安全所在,没想到姑娘境遇竟也如此多舛,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大哥,花待撷手下中了霹雳堂的烟幕惊雷,似已全部撤离,咱们是否现在就走?”年轻的汉子按捺不住心绪的不宁,“我们已至秦淮下游,暗香阁按理就在附近。”
男人再度望向靳清冽,横刀直指舱底暗门:“姑娘,唯有脱身此处,姑娘方可寻觅解毒之法。这画舫四周密闭,咱们只有水下原路可行,不知姑娘可会闭气?”
靳清冽奋力点头,眸中隐现希冀与感激之光。她万万没能想到,自己竟仍能有一线生机。
男人背过深沉的轮廓,将靳清冽的身躯负在肩上,刀尖轻挑暗门缝隙,木质隔板一翘而开,舱底流淌的河水在阴影中亦似一张牢不可破的暗网。
“大哥,我在前方引路。”青年朴实咧嘴一笑,先行跃入河水。
男人与靳清冽紧随其后也栖身水中,靳清冽顿感秋水冰凉透骨。三人一路潜行岸边,靳清冽远远望见了东方鱼肚渐白,朝霞初展,街市道中尚无行人,而河岸两侧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酒肆青楼的布招牌匾在稀薄晨雾间渐隐渐现。
凝望眼前时,又见精致典雅的江南楼阁之上,“暗香阁”三个大字隽秀扬逸。
青年征询望向自己的大哥,见男人凛眉阖首,于是不再犹豫,扬臂叩响了楼阁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