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柱一个人在门口接人,他和李桃儿多年未见,本来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可这会儿担心着范氏那头,他只得匆匆与李桃儿说了几句,就着急要去瞧瞧情况。www.Pinwenba.com
听说范氏晕倒,李廷恩陪着忧心忡忡的李二柱往里走,一面道:“奶身子骨向来强健,这回是怎的了?”
李二柱也摸不着头脑,“一大早起来还好好的,就跟你爷说了会儿话。这不我听下人回来说你把你大姑一家带回来了,跑去跟你爷他们报喜。你爷还说要亲自出门来接你和你大姑他们,谁想脚还没出院子,你奶就厥过去了。”
其实李二柱有些话不好意思跟儿子说。儿子走的近两年里,老爷子和老太太就分了房睡,关系也不像过往,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出来,不过谁也不敢说罢了。
“哦,那是听着咱回来的消息才晕的?”李桃儿走在李二柱边上,听得这话,笑了笑,“看样子娘是欢喜坏了。”说着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怀念,“说起来,娘当年还教过我做女红呢。那时候我在家带三弟四弟,娘每天要教我做不少的花样。”
李二柱闻言眼眶也红了。他看了看李桃儿一家身上的衣裳,更觉得这个大姐是受了大委屈的。
“大姐,回来就好了。当年咱家得你做女工补贴,后头日子松快些你又嫁的远了,逢年过节咱这几个做兄弟的连个礼都没给你送。”李二柱越说越自责,抬起袖子抹了抹泪,“好在廷恩把你给接回来了。”
李桃儿很了解这个弟弟的性子,天生就比其它人软绵的多,再有范氏长年累月苦心搓揉。当年自个儿这个有几分小机灵的都被范氏唬弄住了,更别说这个弟弟。她也不打算在李二柱面前说范氏的坏话,只是嗔道:“瞧你哭个啥,大姐还得多谢弟妹生了个好儿子,我如今也能沾沾廷恩的光。”
想到李芍药嫁出去时候的嫁妆,李二柱看了儿子一眼,见李廷恩没有表示反对,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走到廊道口的时候,一面是通向范氏他们住的院子,一面是临时给李桃儿他们置备的客院,李二柱有点犹豫。
“要不大姐你们先去洗洗吃点东西。”李二柱想了想,觉着范氏一向身子骨强健,说不定真的就是李火旺说的那样是犯了老人病,又看李桃儿一家除了个身强体壮的胡威,个个都是面黄肌瘦,指不定赶路吃了多少苦头。毕竟心疼亲姐姐,当下就想叫李桃儿他们去休息休息。
胡威看着曲径通幽,碧水映日,亭台楼榭廊道相连的三进大宅子眼睛都转不过来,早就想看看李家安排他们住在啥地方,立马就要点头,结果被李桃儿眼风一扫,登时不敢再开口。
李桃儿随手扶了扶鬓角,正色道:“娘是长辈,她又因欢喜我回娘家才犯了病,我哪能不先去给瞧瞧。”说罢不容置疑的要李二柱带路赶紧去看范氏。
李二柱只得应了。
李家这宅子是李廷恩成为案首之后在县城买下的。因心知肚明绝不可能在出人头地后就能干净利落的把所有人甩下过小家的清净日子,所以李廷恩这宅子买的极大。说是三进,实则比一般人家五进的院子都大,正面后头两进都是大院子套着小院子。两侧也是同样摆开两排屋子,独立成两个院落。能让李家四房人都住的宽宽松松,要是愿意,可以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这院子的地段不怎么好,在曲江河边上,早前是一个江南道的茶商修建的别院。茶商本以为在三泉县就如同江南道那头,但凡运河两边都是好位置。谁知三泉县的曲江河与江南道的运河不一样。
江南道是大燕重要的粮仓,每年不仅大量的粮食税银要从运河运到京中,作为勾连大燕数条内陆大江大河的扬平运河更是重要的水上要道。这样的扬平运河,有官府定期安排专人清理河道,还有朝廷的水军时不时的巡逻游弋,自然景色怡人。
可河南道不一样。河南道人多走内陆,道内用水路的百姓不多,朝廷更不怎么用得上,就是用的上,那也是多走能行大船,勾通别的道的武义河。而曲江河作为武义河的分支,哪怕流经河南府内五个县城,更大的作用依旧是能给几个堰口注水,保证旱季时能给各个县城的庄稼地里提供灌溉的水源。曲江河上常年累月无人清理,两岸百姓和河上渔民在其中洗马桶,倾倒废水,曲江河便经年弥漫着一股臭气。
这气味在穷苦人家看来不算什么,对过惯好日子的人家而言,却是受不住的。因此曲江河上住的是四处漂流的渔民,两岸安居的是穷苦百姓,大户人家,唯有外地来的茶商不知就里,匆匆忙忙着人买地修了一桩大别院。
是以李廷恩当初买宅子只花了三千两银子。就是如此,在当时也将李廷恩手中的银钱花去了大半。那时有人不忿李廷恩年纪轻轻就中了案首,还置下一大笔家业,背后就有人说李廷恩一朝得志便猖狂,花银子在此处买院子,果然是乡下没有跟脚的人家出身,须知县城的飞鱼巷才是县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聚居的地方。可没多久,朝廷就着令河南府在曲江河两岸修筑高堤,扩开曲江河与武义河汇流处,再将武义河与扬平运河连通,并清偿五十年前因曲江河水泄洪而淹没的百姓家产。
曲江河即将连通运河,自然被朝廷拨下大笔银两治理的水清鱼跃,曲江河两岸地价暴涨,尤其是曲江河穿县城而过的一段,住在这里不会被以后来来往往的船只所打扰,又能傍水行船。大户人家纷纷意动,却谁也买不到地了。只因两岸百姓的地契早就被袁县令抢先一步收了回去,河南府与三泉县的官府一道推平原先穷苦百姓的破屋,把百姓们迁居到别地,另外修建数栋大院,高价卖给了河南府与三泉县寥寥数家出得起银子的人家。
而李家,因这桩宅子先前是茶商下了重本,修建的美轮美奂,自然被官府留了下来。因此,李廷恩比其他人家少耗费上万两,就住在了连府城许多高门大户都艳羡的新富贵之所,叫以前那些说酸话的人心里恨得滴血。
不过这宅子大而美,初初李家人住进来的时候却十分不习惯,只因要串个门着实艰难。除开范氏和李廷恩,几乎人人都在这宅子里走错过道,叫下人来接回去。
就是如此,在选院子的时候,范氏也坚决要了正中第二进的院子住,不肯如李火旺的意图为方便就住头一进,并且一度想要把后头一进的院子给李芍药留下来,说是李芍药虽买宅子的时候已经嫁出去了,到底李家还是娘家,给她留个落脚的地方。只是哪怕家里空的地方多,李火旺也依旧不肯,在李火旺看来,闺女嫁出去再回来就是客,那就只能住客院,逢年过节回来走个礼住一两天就赶紧走人,哪有还单独给准备个院子的道理。
此时李二柱带着李桃儿他们走了一大段路,才堪堪到李火旺与范氏的寿安院的门口。胡威越走心口越是跳的快,拼命直咽唾沫,一个劲儿在心中告诫自己,无论如何要听李桃儿的话,这才能真正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过了影壁,就看到厅堂里李火旺正抽着旱烟走来走去。远远的瞧见李火旺弯了许多的背,以及斑白稀疏的头发,纵使心中残留些许怨恨,李桃儿依旧难忍心酸,踉跄两步跑上去,哽咽的喊了一声爹。
正烦心范氏病的李火旺抬起头,看到面前的李桃儿,手一个劲儿直哆嗦,眨了好几次眼,定定的在李桃儿脸上看了许久,这才试探的喊道:“是桃儿?”
“爹。”李桃儿拉着两个儿子,跪在地上给李火旺磕头,“快,快给你们姥爷磕头。”
胡小阳和胡小亮老老实实被李桃儿拉着咚咚咚给李火旺磕了几个响头,一旁的胡威也急忙跪了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李火旺一手拉着一个外孙的手,把他们从地上拉起来,看了两个外孙好几眼后心疼的道:“桃儿,你都二十年没着家了,当年是爹亏待了你,这趟回来你多住些日子。”
胡威在边上乐滋滋道:“爹,咱这趟回来就打算在这边住下,廷恩说给我找个差事。”
李火旺一听脸上就透出点不乐意。不过想到李桃儿嫁出去的时候家里最穷,又心疼二十年没见的大闺女,李火旺砸吧两下嘴,点头道:“成罢,廷恩是个好孩子,不过你也别想一碗饭就吃成个胖子,要是为难廷恩,我这里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