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初现之时,湖边的营地便已全部收上了马车。唐军行军有极其严格的军规,凡大军驻扎过后,营地必尽可能恢复原貌。只是如今形势略为危急,赵正顾不上这些细节,只等天色萌萌发亮,便令车队出发。
赵瑶林舍了公主大帐,脱去了百鸟裙,换上了一身甲胄。
尽管去了一些甲片,但仍有三十余斤重的铁甲穿在身上,就算骑上了马,也略为显得沉重了一些。赵正让她跟着自己,嘱咐她无论何种情形,不准离开五步范围之内。赵瑶林听说来的是室韦人,脸上却不以为然。
她阿爷沛郡王曾是淮西都督,在西北边军未入关之前,淮西军与叛军在河南道、河北道激战,先后败了三阵,被叛军追着往阴山跑了一年。
阴山之阳便是西室韦,那时室韦与大唐的关系融洽,沛郡王在室韦人的帮助下,总算挺到了援军抵达。赵瑶林那时还小,只有两三岁。但沛郡王得胜回家后,可是与她说了许多室韦人的事。
赵正一听就来了兴趣,室韦人他不太了解,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室韦人会对大唐公主动手。
却听赵瑶林说:“室韦可大了,黄河、阴山以北,长白山以南、以西,他们有计二十余部。大唐开国前,室韦人鱼猎、放牧居多,后来才学会了种粮食。阿爷说,室韦人多善良,东西各部有各部的摩诃可汗,互不隶属,是以被匈奴奴役了近二百年。他们与大唐关系好的时候,进献的礼物也多各有不同,东室韦主要是貂皮、鹿茸、人参,西室韦进的是马匹、牛革。”
一边说着,赵瑶林还一边张开双臂比划,“那么大的一块地方,说来兄长你也不了解……”
赵正哈哈大笑。
赵瑶林接着道:“若说是室韦人,能来此地的大约也是阴山脚下的西室韦。当年我阿爷与他们,可是有同袍之谊的……”
“公主还请慎言!”赵正收敛了笑容,提醒道:“若来的真是阴山室韦,沛郡王可能因公主你的一句话,背上割通敌叛国的罪名。”
赵瑶林脸色一红,忽然便意识到了言语中的不是。
室韦如今与大唐关系十分微妙,自从匈奴被大唐肢解后,一部分西迁归入回鹘,一部分南下归唐,一部分东迁与室韦混居。其残部要么被打死,要么变得能歌善舞。敢搞事情的,都是狠厉角色。赵正揣测,若是真如赵瑶林说的那般,十余年前阴山室韦与大唐还有同袍之谊,那如今也不应该闹得眼下非要你死我活的模样。
多少肯定是匈奴人在里面搞的鬼。
赵正一边臆想,一边骑着马踏上了一处山坡。
坡顶大唐军旗飘展,赫连云天与他三十骑斥候正驻留马步。
“如何?”
赫连云天道:“北边似有人马移动。”
赵正上了山坡,居高临下地眺望,只见往北的远处,隔着起伏不大的丘陵,似有黄尘滚滚。
赵大柱也从后队赶了上来,贴耳在地上听了一阵,抬头道:“马队。从北边来,也不知是哪方人马!”
赵正回头向东看去,下了坡再有五六里地便是安戎军。
车队紧赶慢赶,三个时辰,走了三十五里地。
比蜗牛稍稍快了一些。
“让车队加速!赶在马队到来之前进城。”赵正皱起了眉头,兀自打量那看似不远,实则能判断生死的安戎军。
这是大唐百余年前置下的产业,经年未经打理,此刻还能存在,没有被风沙侵蚀倒塌,已然是个奇迹。
此地没有险要关隘,只在草原上筑起。是当年的唐军北征匈奴时,在此地筑下的城寨,一是方便集结补给,给予辎重保护。二也是人为起障,作为进攻、防御的支点而用。
过了这一百多年,你要说它还有多少作用,赵正不敢保证。草原上石头不多,像这般半永久的古董城寨不会结实到哪去,而且没人修缮。平日里也只有一些牧民赶不及回营地,权做栖身之用。这等地方,用脚指头想,赵正都知道一定是四面透风,需要抓紧修缮布防。
聊以应急。
此时的安戎军异常安静,看不到人,看不到旗帜。从高处望去,只能看见残破的城墙。
车队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的迫近,马夫们加了马鞭子,大车在草原上滚动着车轱辘,划过青色草地,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记。
殿后的右武卫踱着马步上了山坡,面对隆隆声响传来的方向,赵大柱开始居高列队,最后护送车队一程。
赫连云天分派斥候前去探查,剩余的玄甲军大队往安戎军赶去。
赵正让赵瑶林跟紧自己,到得安戎军墙下,才知情势远比自己想象地还要恶劣。说是说安戎军是个军寨,但眼下只剩下了四面薄薄的墙,那墙上糊的泥斑驳不堪,露着内里腐朽的原木、被风沙侵蚀的石块。
赵正伸手一抓,那石块就变成了一手的齑粉。
一投石车能砸穿三堵墙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