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小声说了句什么,老兵又是一掌:“快穿裤子!活儿干完了?”
黎嘉骏摆了摆手,顺着交通沟走了一段,上去又走了一段,看到了师指挥部。
这是一个白色的西式建筑,活像一个教堂,长得很是洋气,它原本是台儿庄的火车南站,铁路还在我方控制中,是目前最重要的要道,援兵和物资大部分全从这里来。原本她也是打算坐火车来的,但是当时正是南边大胜,南兵北运的紧要时期,火车过徐州而不停,戴参谋才给她安排了车队过来。
站门口沙包堆叠,卫兵表情严肃,但他们大多灰头土脸的,显然也才刚逃过刚才的轰炸,她交了介绍信进去,里面人员很是忙碌,电话声响个不停,但是池峰城师长果然不在,说是到城外视察去了!
被扯来管她的也是个年轻参谋,黑脸细眼看着就精干,风尘仆仆的显然诸事缠身,他开门见山:“记者小姐,你有什么问题就问,能答我就答,不能答就请原谅,能答的但我不知道的,就也请原谅。”
这个态度已经相当好了,她连忙掏出准备好的小本本问:“我想请问这次守卫台儿庄的大概有多少兵力,分布如何?”
“守军主要为三十一师,四个团,城内主要是我们的184团,团长王震,人数么……”他顿了顿,“不知道。”
“那请问日军有多少人前来呢,由谁指挥,目前是否有消息?”
“前线最新消息,有个赖谷支队,数量……近万。”
黎嘉骏想了想,悚然而惊,就以前几场仗的战损比来看,这个城里起码得有五六万人才能行,这怎么搞,一个师撑死也没三万啊,两万都已经是整编了。
她又问:“我方有采取什么特别的措施吗?”
那参谋看了她一眼:“一切行动保密算不算?”
不说就不说,还一切行动保密……
黎嘉骏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城内是184团,那么其他三个团都在外面?”
“嗯,台儿庄有六个门,除了我们这边的两个,其他四个都有布置,确保日军不会从任何方向进来。”
“好的。”黎嘉骏一边记,一边按着常规问了几个例行的问题,基本都有所获,让她很是欣慰,“差不多就这样了,谢谢您啊。”
“没有了?”说了一会儿话,参谋看着平静了不少,竟反而问起她来。
“没了呀。”黎嘉骏低头看,条条列列的,没什么遗漏,这可是她绞尽脑汁拟的,拿出去说不定都能给敌军当情报了。
参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记者不都喜欢问什么有没有把握赢,胜率几成什么的……”
“可你们肯定赢的呀。”黎嘉骏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答完她和参谋全愣了,她反应过来,赶紧补救,“哈哈,我是说,我很有信心,根本不需要问嘛。”
参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立正,敬了个军礼,什么都没说,点了下头,转身走了,那气势雄赳赳的,和来时完全不一样。
黎嘉骏走到一边的候车室坐着,开始誊写刚才草书的采访,这时走过来一个勤务兵,手里还提着水壶,道:“记者小姐,方参谋让我跟您说一声,这两日可能有大人物会来,如果有兴趣,可以留着等等,这段时间的伙食可以找我,我给你安排,但如果情况不好,要回去,也可以跟我说,我会转告他,他给你想办法。”
黎嘉骏嘴里下意识的说了声谢谢,低头思忖着,大人物,这三个字信息量真大,如果只是第二军军长孙连仲甚至第五战区总司令李宗仁,怎么想也不被匿名成大人物,因为他们来此视察是应该的,起情理之中。
既然被含糊成大人物,那肯定是想到时候shock她一下,其他战区的大佬自顾不暇,那么此时能关注这儿,跑过来视察却又必须低调的大人物就只有……
校长大人!
黎嘉骏蹭的站起来,激动得脸都红了,艾玛,彻头彻尾的大人物!她也不去确认了,就算不是,能被前线参谋喊成大人物的肯定够他们这群小记者爽一把的,她点头如捣蒜:“留留留!我等等等!”
小勤务兵吓了一跳,一张黑里泛红的敦厚大脸上满是惊讶,他迟疑的点点头:“哦,成,我,我叫铜根,这儿人多,乱,不能休息,我带你去医院,就在旁边,那儿可以睡担架,不过有了伤员,就要另寻地方了,到吃饭的时候,你直接去打饭,我会跟他们说的。”说罢,他就提着水壶往外走,示意她跟上。
“好的,有伤员了我会帮忙的,不用挪!”黎嘉骏颠颠的跟在后头,感觉自己要飘起来!哎呀,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一可能就在这儿了,如果见到校长,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呢!想想就好羞射!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天池峰城倒是回来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前两日,他竟然是领兵北上,主动进攻日军去了!被“东亚病夫”迎头打了一棒的赖谷当场就犯病了,药也不吃,嗷嗷的带自家队伍追着回撤的三十一师来了,期间每日机群来回轰炸,大炮轰鸣,誓要亲自捏死那群“胆大包天的小老鼠”。
池师长刚一回来,就立刻投入了紧张的战前布置中,自然完全抽不出时间搭理她一个小记者。她也无所谓,这一回撤,还是带来了不少伤兵,她也不是没事做,满心里想亲眼见见这个时代的抗日领袖,想想这个被百般关爱的战场最终还真是胜利了,心情就不由得阳光明媚。
结果,校长大人还没等到,日军却先来了……
看着远处近万人在地平线上涌动的黑潮,夹杂着骑兵队和坦克激起的烟尘,黎嘉骏心拔凉拔凉的。
校长,你,你到底来不来,要不是你,人家本来不作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