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铭拂袖而去,出了喇嘛庙他却又皱着眉头叹息。胡小岩是反定了!
恩铭对京城的族人已经彻底绝望,他跟胡小岩看法类似,先不惜一切拿下大使馆,然后以大使馆的那群大使的性命相逼,至少京城是能够守得住的。之后再和谈也就有了由头。可是现在和谈不成,大使馆又打不下来。天津城又被八国联军给屠了。如今联军又虎视眈眈,北京城下却连一万精锐的守军都没有。这可真是国事日下,愁杀人也。
清朝最有实力的旗人众所周知就是铁帽子王。如今只剩下睿亲王魁斌、豫亲王懋林、怡亲王溥静、肃忠亲王善耆(川岛芳子生父)、庄恭亲王载勋、克勤顺郡王崧杰、恭贤亲王溥伟、醇亲王载沣、庆密亲王奕劻。另有如载濂之徒仅仅是郡王而已,他们明着是奉旨统领义和团,暗地里不过是为自己谋好处罢了。
其中后三位亲王才是真正得到慈禧信任,而其他诸位就只能够和载濂一样钻营而已。其中几乎每一个属于人才。
载沣已经很久没有听戏了,他只能听外面喊打喊杀,练拳呼喝的声音。为此他很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那个胡山石被抓后,有什么举动吗?”
“没有,他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看看经文。”跪着的包衣低头回答。
“奇了怪哉。这个胡山石怎么看都是跟袁世凯一样的野心勃勃之辈,怎么会束手就擒呢?”载沣有些看不懂。
“他难道就不怕死吗?”
“不怕死倒也未必。主子,听说曹福田和张德成扣押了刚毅大人。但明白人都知道这是王参将的李代桃僵之机。没有他胡山石点头,王廷帧怎么就敢这么干呢?”
载沣皱了皱眉头。
“如今北京最能打的也就只有董福祥的武右军和胡山石的新军。现在王廷帧虽然没反,也跟反了没区别。这内有反贼,外有洋人。我看这北京城怕是保不住了。”
“主子,没那么严重吧。太后和盛大人不是在谋求和谈吗?”包衣奴才诧异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哼哼,洋人是那么好打发的?没见李总督都一直不肯北上吗?我看这次悬了。”载沣年纪虽小,却心知肚明,李鸿章是什么人?那可是曾经一手覆灭了太平天国和捻军的军事大家!白手建立北洋水师的统军大帅。连李鸿章都不肯北上主持和议,就知道如今的局势有多么恶劣。可笑慈禧和奕劻还自以为得计!一群蠢货!
“出去打探一下,看南边的火车还通不通?”
“小的明白。只是主子,您无诏不得出京呀?”包衣有些迟疑。
“混账!老子是要跑的人吗?老子跑的了和尚还能跑的了庙吗?该是送下人们走得时候了。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载沣说的下人当然不是下人。而是他的老娘和妻妾。他年纪尚幼,还没有儿子。因为慈禧有意让他取代光绪做下一任皇帝,所以其他兄弟可以找个理由出京,他这个亲王却偏偏走不了。
载沣虽然刚烈却不是不懂变通之辈,否则他也不会学着他叔叔的样子收受贿赂。有时候一文钱都能难死英雄汉,对此他是他非常有感触的。
日军先期出发,美军殿后,其他国家居中朝北京出发。因为天津城下损失惨重,英国从澳大利亚和印度再次调拨一万兵马,日军也从朝鲜调拨一万五千人,除此以外,朝鲜国内的日军也开始云集,随时准备入侵东北。俄国西伯利亚总督率军号称十万进军中国。
而此时的北京却对此等事一无所知。
东交民巷大使馆因为窦纳乐的坚持再次遭到了义和团报复性攻击。甚至董福祥的武卫军出动了部分火炮,这让大使馆的防守顿然变得严峻起来。几通炮后,洋人防守部队死伤惨重。
为此窦纳乐受到了众人的施压,但窦纳乐轻轻就压了下来。八国联军已经出发几天了,虽然外面的形势似乎很危急,但他相信猪队友盛先生和慈禧太后一定会帮助他解决这个麻烦的。
“女士们,先生们。难道你们就这么不相信自己国家的军人吗?至于外面清国人的军队,那是军队吗?先生们,身为一名绅士,你们难道会害怕外面那群猪尾巴?你们愿意向他们投降?向那群野蛮人的猪尾巴投降吗?”窦纳乐举着酒杯。
“我们的军队很快就到,到时候以胜利者的身份走出大使馆难道不更能体现诸位绅士的勇武吗?”
“前提是我们还能活到那个时候!”一瓢冷水泼下来将宴会中略微狂热的士气给打压了下来。
窦纳乐看过去,却原来是德国公使克林德。
克林德毫无畏惧地看过去,两人眼中的寒芒仿佛飞剑般交锋数次。
宴会大厅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位仆人从退下的餐盘中取下半块面包,悄悄地藏进自己的袖子里。
仆人将盘子送到厨房,有几个身形瘦削的妇人正在洗刷。仆人放下盘子来到另外一个院落,他点头哈腰地掏出两枚银币送给看门的两个印度人守卫。两个守卫只是瞟了一眼,就忽略不见。银币进了其中一人的袖子。
仆人低着腰走了进去,如果说刚才的宴会大厅是天堂,那么这里就是地狱。狭小的院子里住满了几百号人,黑压压一片挤在一起。据他所知,法国和德国大使馆里面也同样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轻松地找到一家人,一家三口。
“叔叔,我来了。”仆人看见原本儒雅文秀的叔叔披头散发,连外衣也都披在了侄女的身上。那一身白色内衣也成了黑灰色。
“叔叔,我饿。”侄女略略期盼地看着他。
他急忙从袖子里掏出积累下来的几小片面包,一片递给侄女,其他的悄悄地递给婶婶。摸了摸侄女的头发,当初乌黑亮丽的头发也变得非常憔悴。他抬起头看见周围人的目光似乎有些不纯粹。
“看什么看?想死吗?”仆人站直了腰,拍了拍身上的仆人服装。略微动心的人群一阵骚动后,又恢复了平静。
“吃了吧,现在有我在。他们不敢动。等我走了。他们会来抢夺的。”仆人对这一幕既生气又害怕。
他叔叔朝周围看了看,叹息着点点头。他们全都是北京城内的基督徒和部分新式学堂的平民学生。
三个人细细地咀嚼着宴会中客人吃剩下的小片面包,吃着吃着却留下眼泪。
仆人最终离开了院子,他看向外面的夜空。心中暗想: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