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讪讪环顾,就看见北面隔墙下有张贵妃榻,还放满了浴巾,满心错愕:“湿漉漉地,哪有客人坐的地方……”小声提醒:“这里……不太好吧……”
“和她不讲这些……”凌霄欣然吩咐:“端凳子,上茶!”
话音刚落,房门对开。凉风飞袭,白雾分处,容雪在“惊鸿髻”前梳了齐眉刘海,穿了套秋香色齐腰襦裙,随风走进,走上前随口吩咐:“你们下去。”见
红袖端上妆台前的三角凳,见凌霄点头,低头退下。容雪嫣然笑问:“他又欺负你了?”在沐桶边坐下,支肘搁上盆沿,托腮端瞧,想寻出点“蛛丝马迹”。
“往哪看呢!”凌霄刚宽去睡衣,蹙眉轻嗔,蘸着水弹了容雪一下,沉下脸问:“说他干什么,说你的事……”
“这回不是我的事……”容雪眨了眨眼,满心尴尬,讪讪苦笑:“是老头子……”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悄声叙说:“我昨天不是去接老头子回来吗?找到丹山‘碧水洞’时,老头子果然正和几位散仙喝酒下棋,怀里还抱着个狐媚子,看摸样还没我大。我上去就是一巴掌,然后把老头子拉了回来。可听那哭声,好像黏着我们老头子有一阵了。昨天人多,我就没敢说。这不是早上就来商量你吗,没想到你也是个见色忘义的……”
“说什么呢!”凌霄蹙眉轻嗔,又用水弹了容雪一下,微笑相劝:“打就打了,娘没派你大哥去,让你去不就是想亮点颜色吗?她老人家,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叫好呢,你慌什么……”
“教训归教训,教训完了呢……十几岁的小丫头,模样俏,身材好,嘴还贼甜,谁不喜欢!老头子要是着急起来,硬是要带她上山怎么办?”容雪睁大眼睛问:“难道还要我反过来叫她‘姨娘’?”又怪凌霄:“都是你太孬……放在潇璇那会,哪出得了这种事……”
“你再说……”凌霄心头火起,沉声喝止。抬手拂出,水花如箭,直射出去。
容雪知道凌霄听不得“潇璇”两个字,挥手格开,看着她汲汲追问:“那你说个办法呀……”气劲相激,水花飞溅。
“你慌什么……”凌霄正视容雪,蹙眉冷笑:“你想,让不让她上山,谁说了算?就算她上了山,给不给她名分,还不是娘说了算。就是给了名分,要死要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山,肯定是要上的……”容雪摇头讪讪:“当时动静闹得有点大,我带去的护卫也不知道这茬儿,都看见了。要是让老头子把她养在外面,那可就丢人了……”
凌霄一想也是:“这福地中谁不羡慕李家嫡母生了两个好儿子……若传出老头子养外室的事,不但毁了一世贤名,而且容易被歹心人利用,以后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略作权衡,商量容雪:“她既然敢往咱们老头子身上贴,想必想好了后面的路。依我看,接上山倒省心。她若不知好歹,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那可多膈应我娘啊……”容雪摇头轻叹,又叹凌霄:“那你,岂不是更难受……”
“你知道就好……”凌霄讪讪应承,深深呼吸,缓缓叙说:“你既然跟我说了,我就不能不管。这样吧,我立刻派人把那姑娘接到山下拘起来,再去查她的来历。正好过了葳哥儿的‘洗三’,我就要安排一批人去那边院子服侍。她若真是良家女子,身上又干净,就先赏颗‘补天丹’,充作丫鬟来正院学规矩。什么时候‘紫薇阁’差人,我再派她过去服侍。到时候是收房,还是抬姨娘,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说不准,老头子一阵热劲过去了,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等她到了年纪,给笔钱打发下山便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男人,就得这么对付……”
容雪觉得稳妥,点头赞同:“你就是这么对付他的?那狐媚子,我仔细瞧过,倒用不着补天丹……”
“那就是了……”凌霄松了口气,嫣然微笑:“看来她还不糊涂,知道男人馋什么……再说,我们老头子身边什么时候缺过女人……”又笑问容雪:“你看,这是什么?”从水中亮出左手拇指上的扳指。
“他的储物扳指……”容雪只见蓝光一闪,脱口而出,睁大眼睛追问:“他给你了?有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只是让我保管!”凌霄目光流转,抿嘴微笑:“过会一----他的私房,你给我抬庄,把他的法宝都抠出来……”
容雪莫名其妙:“为什么?”
“你都不知道,他背后有这么长一条伤口,两寸多深,都伤到心房了,养好了伤才跑回来的……”凌霄伸指比划,不住抱怨:“我看若不是那位要进门,他都不会回来……我现在宁可让他多带钱……”
容雪站起身倒抽一口凉气,连声赞同:“是不能让他带法宝,不说有了仪仗,和人争强斗狠。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是那天材地宝的气息……”一拍即合,又对起说辞。
容辉在东边浴室泡澡,舒展身心,飘飘然恰似乘风欲仙:“都说女人生了娃才知冷知热,这小妮子年纪轻轻,胆子倒不小,有点那意思……”转念想起燕玲,只觉得可惜。正浮想联翩,忽听门外绿衣传话:“二爷,太夫人派燕婉姐姐来请您过去……”
容辉想到葳哥儿:“难道出什么事了?”心头一跳,一跃而起。稍运真气,肤发即干。七手八脚,穿衣带帽,出门看见燕婉穿了身银红色齐胸襦裙,连忙询问:“出什么事了!”
燕婉用赤金首饰结了“垂鬟分肖髻”,低下头敛衽行礼:“我不知道,太夫人只让我喊您过去。”
“机事不密则害成……”容辉暗暗祈祷,直往紫薇阁去。
珠环翠绕之间,李母穿了套细葛襦裙,抱着葳哥儿,在西梢间等容辉撩帘进来,摒退了丫鬟,沉声叱问:“她才嫁进来几天,经得起你这么三番五次的折腾?你想让她像韵姐儿娘一样,再换新媳妇,是不是……”
容辉一颗心刚被捂热,倒没想换人。听言恍然大悟,却松了口气。可见凌霄果真迈不开腿,的确是自己过分了,又有些后悔:“是不能这样,攒了半年的存粮,要是一次就挥霍光了,岂不是便宜了她?还是细水长流得好……”
李母见儿子神游物外,也不等他开口,摇头轻叹:“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就不能给孩子们做个榜样?我看黄家丫头嫁进来就挺好,多个女人管着,你懂事得多……”深深呼吸,慎重嘱咐:“葳哥儿放在我这里,你只管放心。你的事忙,给你爹请个安,就去吧……”
容辉被说得一愣一愣:“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父母命,勿行懒,见正在躺在襁褓中睡觉,躬身应了声是,转身退下。
李蕃宁用逍遥纱巾束发,穿了套深大带深衣,在东书房练字。见容辉过来请安,搁下笔伸手请坐,又吩咐燕婉端茶,主动商量:“算算年纪,你大妹都二十二了。再不嫁人,只怕要传出什么闲话……”
容辉也一直想着容雪的是,眼下被父亲提起,觉得有道理:“修炼者也是人,是人就有人性。瞧那小模小样,人性还挺足……”略作权衡,正视父亲,试探着说:“出嫁太麻烦,还不容易回来。要不,招个上门女婿?”转念想到潇月和潇娟:“她们身负‘灵山道统’,的确不能随便嫁人。一人招个上门女婿,反而自在……”
“我也就这么一说……”李蕃宁只想快点把女儿嫁出去,找个俊俏也好,免得整天无事生非,点头赞同:“我们也是从穷日子里过出来的,只要人品好,倒不必苛求出生和门第。你放在心上就是,去忙吧!”
“真人”嫁女,向来要先上书朝廷。帝君通常会搬下诰命,依据亲疏嫡庶,取夫家附近的泉水、溪水或河水之名,封为“元君”。纵然放在修真界里,仙派间联姻关乎一脉道统,也足以是牵动人心。
容辉觉得三个丫头的婚姻非同小可,不光要考虑男方人品,家世、资质、修为、功法、出生、师从,无一不重要,的确该好好计议一番。略作权衡,点头答应:“我知道了……”见燕婉端上热茶,接过来一饮而尽,才起身告辞。
浴室中柚汁渐凉,凌霄又听说容辉去了紫薇阁,当即出浴。她披上棉绒斗篷,刚迈开腿,身下一酸,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又怕被容雪看笑话。顺势潜运内息,一时间秀发虚张,身躯立干。又由容雪帮忙,穿了大红克丝襕裙,蜀锦深衣,也在“凌云髻”前梳了齐眉刘海。
她气行全身,不适稍解。在镜中依稀看见儿时影像,又想起帐下风流,心里不由自嘲。讪讪然走出浴室,和容雪到塘边廊下赏荷,顺便向红袖交代下悄悄去丹山“碧水洞”接人的事。
她待红袖走开,抬眼见日下风中,莲叶翻波,荷花点翠,一颗心也绽放开来。忽见二十丈外,荷塘对面,那个家伙正低头往“垂花门”去,不由着急:“不能让他知道……”连忙招呼:“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话都不算了吗……你哪里跑,站住……”纵身跃出,足下生云,直奔对岸。容雪眼睛一亮,欣然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