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考试铃打响,宋玉芳的手还是不住地打着颤。
考官都是从中行总处或北京分行来的,自然知道这次男女统招的考试很有些意义非凡。对于这样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学生,都流露出十二分的关心,发卷子的时候还笑着低声安慰她不用紧张。
第一门考的是国文,论述银行与实业之关系。
宋玉芳在学校里,国文是她最拿得出手的科目,提笔在稿纸上试写了几行之后,情绪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及至考完下午那门珠算,傅咏兮跑过来拉着宋玉芳道:“出门前我妈就说了,考试的人得好好补补脑子,晚上就去我家里吃吧。”
宋玉芳一听说要去傅家,简直如临大敌,连连摇头道:“不了,我没跟家里提这事儿,兴许我妈已经……”
傅咏兮却一把抢过她的书包,丢给了过来接她们的司机,又回头笑道:“什么已经不已经的,我妈自然会差人去你府上说明的,哪里用得着你操心这个呢。”
宋玉芳只要一想起,傅家的佣人曾经背地里劝过傅咏兮,东城的大小姐别总跟天桥边上的人瞎混,心里就不是滋味。
大抵这就是宋太太挣命,也要女儿上个好高中的恶果了。贝满女中的学生上下学都是坐车,就算不是汽车,总有包月的人力车可坐,靠两条腿来去的大概也只有宋玉芳了。
加之,自来拿鼻孔瞧人的未必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却往往是进了大户人家就拿腔拿调的佣人。宋玉芳虽然喜欢傅咏兮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却不喜欢去傅家,瞧那些佣人老妈子的鼻子眼睛。
就连平时在学校,宋玉芳也不愿多结交朋友,免得人家家里不同意交往穷学生。但要总是守着沉默,一则同学会怪她姿态过于清高,二则自己也感到寂寞。三来嘛,她心里很明白一个道理,要在富人堆里做个独来独往又不被笑话的穷人,总要有资本的。她的中学西学都不过尔尔,没那不合群的底气。
当她想完这些的时候,汽车已经打着喇叭转进了流水巷。
这家的老妈子依旧待宋玉芳不阴不阳的。及至见了傅太太对宋玉芳是奉为上宾的态度,老妈子脸上才有了一些笑意。
“哎呀小玉,伯母的心肝儿,咏兮的大恩人……”
傅咏兮听见这话又要扯到剃头的事上了,先就跺了一下脚,噘嘴道:“妈!你再提那些没用的话,我可要走了。”
宋玉芳躲在后头向傅太太抿嘴一笑,意思是客套话不必说了,一切她都明白。
傅太太也微微颔首,拉着两个女孩去屋里坐,又叫厨房端了一桌菜去傅咏兮屋里。就对她二人笑着解释道:“我特地嘱咐厨子为你俩炖了汤的,还有核桃粥是补脑的。这次中行招女职员,并不曾向社会广招,也有相当的名额预留给女学生。只要你们不掉很大的链子,一准儿能考上的。”说罢,向着傅咏兮一望,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了。
照原来的想法,傅太太希望女儿直升贝满女中的大学部,也就是协和女子大学。等拿到了大学文凭,也不求她出去工作,只求这个文凭,能让傅太太在官太太的牌局上扬眉吐气就好。
可是天不遂人愿,傅咏兮用一个光头,击碎了傅太太的美梦。
正说着话,窗外飘进来一股鸡汤的浓香。
已经好几个月没闻见肉味的宋玉芳早被勾出了馋虫,也就既来之则安之地喝起了汤。
因是刚从灶上端过来的,几口汤一下肚,傅咏兮就觉得身上开始发汗了。她便随手取下了头上的贝雷帽,拿在手里扇着风。
一个倍儿亮的圆脑袋,惹得宋玉芳不由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