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芳连声答应着:“我受了何秘书那大的恩,还不曾报答,就是不付工钱我也愿意去啊。”
“那就说定了。”何舜清微笑一笑,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预备记些什么,“对了,密斯宋哪个学校的?明天我让常叔去接你。”
“贝满女中。”
何舜清写字的手一顿,举着笔杆子往额头上敲了两下,一下子恍然道:“难怪了,果然是人才济济的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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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何舜清,宋玉芳回家的脚步就慢慢变得沉重了起来。
屋里还没有点灯,宋津方早回来了,也已经睡下了。
家里黑得可怕,静得骇人。
宋玉芳摸着黑擦亮了洋取灯,把煤油灯给点了,举着去里屋瞧了一眼。因没见着宋太太的人,这才走到厨房,对着黑暗中那个疲惫的身影,小声问道:“我爸……走了?”
宋太太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管淌着她那一肚子滴不尽的苦泪。
未免勾动她的痛处,宋玉芳甚至不敢把气叹出声来。静静地放下灯,拿手背搭了搭桌上的茶杯:“都凉了,我给你换杯热的。”
宋玉芳转过身,利落地卷起袖子。泡完茶,又去揉面,预备给宋太太摊一张饼垫垫饥。
听见灶上起了动静,宋太太才收起眼泪往身后瞧了一瞧。到了,还是女儿知道心疼她,心里记着她还没有吃晚饭。心下一软,早便放了气烦,出口却仍是嗔怪的语气:“出去大半天了也不知道回来,你自个儿吃了吗?”
“路上遇见咏兮了,我们两个……去了火烧铺。”宋玉芳撒了个谎,脸上有些发烫。
宋太太点了点头,先抿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你可得当着心,傅小姐家里讲究,这要是吃坏了,我们担待不起的。”
宋玉芳脸色微微凝了一下,什么也不说,心里却是一阵冰凉。她倒是想跟傅咏兮抛开门第,交个真朋友。可是包括她母亲在内的所有人,心底里都认为她们之间是有阶级之分的,不得不叫人喟叹。
等灶上忙完了,宋玉芳又打了热水,搓了个手巾把递给宋太太道:“擦擦脸吧。”
女儿的贴心,让宋太太慢慢平静下来。再一对比丈夫对她的那种,永远不会退让半步的态度,却又急转直下地愈加哀伤起来。她把整张脸遮住,呜咽着解释起来:“我刚才也不是冲着你……可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事儿凭什么都得听那边的呢?那么爱管人家家事,当初还分什么家。既不当这个家,又何苦为难人。”
看着她这样伤心又孤单落寞,宋玉芳的眼睛也湿了。
宋玉芳和母亲总是这样相处着,每当宋太太跟丈夫不高兴了,必然也会看女儿不顺眼,变着法地撒气。气平了,又会向女儿赔不是,诉说自己是如何被压抑着。
她很知道,父母带大她不容易,也想做个孝顺女儿。但她心里有一块地方,总也好不了,总是隐隐地反感着父母这种日复一日的争吵。可这话,向谁说都说不明白,只好自己藏着、苦着。
“您这样也是不值当呀。”宋玉芳安慰着越哭越厉害的宋太太,“妈,你放心吧。就是考不上银行,我想以我的学历,在四九城里聘上一个小学教员还是不成问题的。”
“教小学薪水可不稳当……”宋太太刚想说,家里这一场不开心还不是学校拖着薪水给闹的,可再一想又何苦如此纠缠着总没有个头呢,便将这话给收住了,“不说了。你是女孩子,本来就不该要你扛起这担子。像你说的,走一步瞧一步吧。我虽然不读书,这么多年也看懂了。走马灯似地换皇帝,总要喂饱了才算完,兴许熬过这两年,又能太平两年了。咱们呐,将就着活吧。”
宋玉芳托着腮,看着没什么胃口的宋太太为了不浪费这口吃食,努力地咽着。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为什么阅卷的时间就那么长、那么难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