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侯玉婷摸着自己那明显隆起的肚皮,一脸地无奈。曾经美丽俊俏的脸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骄容。此刻,脸色蜡黄蜡黄地挂满了愁云
。近七个月来,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和易怒,就如春节时的炮竹,见点火星子就炸。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她恨自己当初的草率和无所谓,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恨肚子里蠢蠢欲动的胎儿,恨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她恨眼前的一切,包括现在的她自己。她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到底怎么办呀?”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不停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一双勾魂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昔日的光彩,像昏暗的夜晚电压不稳的灯泡,发出一种幽幽的光来。眼睛里滚动着泪珠,只要那勾魂的眼睛眨一下,便有可能是泪流满面了。“唉······”她无奈的摇摇头,绝望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家里很安静,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她烦躁不安地走动着,犹如一头笼子里的困兽。
此刻,她感觉自己的双腿发麻,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急忙坐在床上,为了缓解那烦躁不安的心情,她端起床头柜上的杯子,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干。
“怎么办呀?”她再一次问自己。她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可是刚躺在床上,就听到心里像敲鼓一样地“砰砰”作响。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渐渐地震耳欲聋。她急忙捂住耳朵,可是没用,那“砰砰”的心跳声极有穿透力,渗过她那捂着耳朵的手,直刺耳膜。她内心冲出一股无形地凄凉和悲伤。脑子里像塞了一团麻,乱糟糟的。
未婚先孕,在这个偏僻闭塞的小县城里,不亚于投下一颗重镑炸弹,那一定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其威力和传播速度就可想而知了。
这个小县城,地处偏远,四周围是那连绵不断的山脉。虽然说四季分明、风景迷人,但通往外界的只有那一条蜿蜒曲折的土路。每当路过或者来车的时候,便会升起一条翻滚着的黄色巨龙来。要是爱干净的人家,此时便赶紧关好门窗,生怕家里落入灰尘。可是没办法,那条叫大街道的公路,穿城而过。每一次过往的车辆,都会扬起久久不散的土龙。这里民风淳朴,当然也跟不上大山以外的各种新潮。每次从外面回来的人,只要有怪异的服装和流里流气的发型,就要被小县城那些鄙视的眼神和口水给淹死。
在这个小县城里,人们固守着老一辈传下来的一点一滴,大到风俗习惯,小到吃喝拉撒睡,就是再新潮的小青年,回到这里,也要中规中矩,不敢越雷池一步。毕竟是个小县城,谁家里有几根葱,几头蒜都清清楚楚的,彼此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侯玉婷,这个名字在小县城里,那可是很多小青年朝思暮想的名字啊。她是这个小县城里被公认最漂亮的人。那俊俏迷人的脸庞,比电影里的明星一点不逊色;那身段,婀娜多姿,如风中摇曳的花朵;尤其那双会勾魂的眼睛,只要露出一丝丝的笑容,男人们的腿不由得就哆嗦起来。她可是这个小县城里一道亮丽的风景。侯家因为有了她姊妹俩,做父母的一下子身价倍增,有点咸鱼翻身的感觉。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笑脸相迎。那一张张堆满低廉迎合的笑容,让老两口应接不暇;那不绝于耳甜腻腻“叔叔阿姨”的叫声,听得老两口心里舒服,老耳朵都起老茧了。但是那种感觉让他们心情舒畅,也妙不可言,脸上也有光啊!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像凯旋归来的将军,在检阅他的队伍一样。
可是,三十年前的侯家,却没有现在如此的风光。侯玉婷的父亲叫侯宝福,因为在兄弟几个里排行老三,所以人们都叫他侯老三。有时候人们为了叫着顺口,竟然连他的姓也懒得称呼了,直接喊他老三。时间久了人们倒忘了他的大名,而叫老三的人却越来越多。那时候,这个小县城比现在还破烂不堪。唯一的几排平房都是用土坯建成的-----而且是这个小县城最“豪华”的房子了。
那是六二年深秋的一个傍晚,人们都因为早到的寒冷,无奈地蜷缩在自家的土炕上,听着外面那肆无忌惮、呼啸着四处乱窜的秋风,不由得裹紧了被子。
街道上黑漆漆的,除了随风飞舞的树叶,几乎看不到一点能活动的东西了。这里没有四处游荡的什么野狗,也没有发情的野猫。说是街道,不过是一条很多人踩踏过稍微平一点的土路罢了。此时,路两旁的屋子里,都早早地熄灭了灯,这让本来漆黑的街道笼罩在一片神秘的诡异里。
远处,传来猫头鹰渗人的叫声。那声音虽然低沉,却格外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胆小的人会脚底发凉,头皮发麻,再一次裹紧了被子,把脑袋深深扎进了被窝,似乎这样做,才能阻隔那渗人而又恐怖的声音。
然而,一个黑影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脚下磕磕绊绊,步履蹒跚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寻找着有亮光的地方。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只能从他的大概轮廓中判断他是个男人。这个男人脚步不稳,似乎有点体力不支,走走停停,迈出的每一步都非常艰难。他大口地喘着气,那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台漏气的风箱,“呼哧呼哧”声几乎掩埋了肆虐的寒风。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个荒凉偏僻的小县城干什么?
直到半年后从他同乡的口中才得知,他的大号叫侯宝福,又叫侯老三。他的老家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因为那年闹饥荒,年迈的父母没能顶得住那可怕的饥饿,都相继离世了。可是,这千里之遥的路程,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人常说:温饱思,贫穷起盗心。侯宝福自从父母离世以后,便没了问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人了。那时候,两个哥哥都已经自立门户,他便成了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曾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男孩,吃饭成了他最大的问题。有时候,两个哥哥、或亲戚朋友也施舍他点残汤剩饭。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那时候家家差不多,最紧张最缺的就是粮食。有时候他一两天没东西填饱肚子,也是常事。没办法,只能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思念着去世的父母,眼泪便打湿了枕头。晚上饿得实在没办法,他就像一条野狗一样在村子里四处游荡。遇到亲戚能施舍一点是一点,如果得不到吃的,他就悄悄溜到亮着灯光的人家里,看到什么拿什么。当然,最好是吃的。可是每一次几乎都遇不到他脑海里幻想的情景,只好心灰意冷地悄悄回家。刚开始,他晚上出门提心吊胆的,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要不然咋脊梁骨冷飕飕的。那一刻,他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牙齿磕得“咯噔咯噔”响。他克制不了自己,越这样越怕别人发现。那时候,遇到小偷偷吃的,那就等于要人家的命,发现了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说他每一次晚上出门,总是犹豫再三,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冲进那漆黑的夜幕里。不过,他从此落下一个坏毛病,见啥拿啥-----只要能换来吃的:破铜烂铁,一根麻绳或破衣烂衫,或者锄头铁锹,或者能用的坛坛罐罐。他让别人闲置在家或者暂时不用的物件变废为宝。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别让自己饿死。有一点,他宁可自己担惊受怕,宁可像贼一样见不得人,也不愿意去求哥哥嫂子----他们那横眉冷对的嘴脸他看够了。
现实彻底教会了他生存法则:只要自己活着,干什么都不重要。
他还添了另外一个毛病,那就是喜欢听窗根子。匮乏而又贫瘠的生活,让人们为了果腹而绞尽脑汁,为了下一顿饭而不计后果。每一次夜晚出去,他不管顺到什么东西,都会在别人家的窗根底下听一听。因为有一次一家新婚的夫妇,半夜里说起自家悄悄藏起来的半袋玉米面,刚好让他听到。理所当然那半袋玉米面让他占为己有。那几天,是他自从父母走后,过的最惬意的,睡觉最踏实的。再也不用天天为吃饱肚子发愁,不用半夜三更像老鼠一样见不得人,更不要胆战心惊地四处游荡,像个夜游神。其实,他根本不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出门。
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饿着肚子早早就钻进了被窝。到了深夜,习惯让他自然就醒来了。这种习惯他已经持续快有半年了。他爬起来,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外面静悄悄的,没有狗的叫声;他心里清楚,村子里的狗已经被人吃完了,就连老狗皮褥子都没躲过一劫。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摸着黑便下了床。轻车熟路,他早都习惯了。你说奇不奇,黑夜里他几乎能看到一切,就如晚上觅食的猫。他的行动更加轻盈、敏捷,无声无息,似乎脚不挨地。出了门,一股冷风迎面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弯低了身子,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着巡视着远方。他知道,这个时候哪怕眼前跑过一只老鼠,他也会看到的。他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一点亮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忽明忽暗。那是村东头他本家二叔侯永贵家。“都快后半夜了,这老两口咋还没睡呢?莫非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有其它的事情?”一想到吃的,他脑子里灵光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原来,这侯永贵两口子,生有一男一女。女儿老大,嫁给县城的一位什么局长,那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这儿子便成了老两口的命根子,恨不得天天搂在怀里,生怕弄出一点闪失。这天下的事有时候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像老两口这样娇惯出来的孩子,按理说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可是谁曾想,这孩子却出奇地勤快。除了不爱读书,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咋看到书上的那些字,就像河沟里的小蝌蚪,一个也抓不住。
侯永贵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那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看着儿子早出晚归,顶星戴月那么辛苦,初中还没念完,便让儿子辍学在家了。他觉得,一个男孩,在农村有把子力气、人勤快就行了。再说,一个在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念那么多书有啥用,种水稻玉米要啥文化?
谁知道这孩子文化没学多少,但心气很高。听说自己的二舅在大西北,软泡硬磨非要去大西北找舅舅。老两口经不起儿子的央求,泪汪汪地送走了儿子。半年的时间里,儿子音信全无。急得老两口似热锅上的蚂蚁,却干着急却没办法。有人去县城,他捎话让城里的闺女打封信,问问她舅舅儿子到底啥情况。这事还不到两天,他就收到儿子从大西北寄来的包裹,一袋玉米面,里面还夹着两张五元的票子。老两口那半年来挤成疙瘩的双眉,终于舒展开了。包裹刚好是昨天下午到的。老两口既兴奋又激动,一晚上都难以入睡。这不,老伴半夜里从被窝里爬起来,推了推旁边的老伴,问他睡着了没有。侯永贵躺在床上,就像躺在热锅上一样,翻来覆去硬是没瞌睡。见老伴推他,便一咕噜爬起来,让老伴点亮了油灯。
“看这样子咱们儿子混的不错呀!”侯永贵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有他舅舅照应着,肯定差不了。”老伴附和着,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纸来,递给侯永贵,说道:“你再看看信里是咋说的,儿子都说啥了?”
“哎呀,你咋回事嘛,都给你说过几百遍啦,孩子一切都好。吃得饱,住得好,一个月还有十几块钱的工资。儿子还说过一段时间,等条件好一点,就接咱俩过去住些日子。”侯永贵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支烟,凑到摇曳不定的油灯跟前,狠狠地吸了一口。这盒烟还是用儿子寄来的钱买的。那可是儿子挣来的钱呀!他美滋滋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进去的烟在他的肺里打了个转,然后又从他的嘴里一丝丝一丝丝地吐出来。那烟便虚无缥缈,在他眼前飘忽不定,就像他看不见的儿子一样,没有一点真实感。人就是这样,光凭一张纸几句话,还是心里不踏实。不过这些想法只能放在心里自己琢磨,千万不敢给老伴说。给她说了,那就等于火上浇油,老伴会急疯的。。。。。。
窗根底下的侯宝福,听到这些话,心里那羡慕嫉妒恨都冒出来了。突然,他脑海里出现一个想法,他差一点喊出来,急忙捂着嘴,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可以拿的东西,他失望地从能钻进一头牛的篱笆缝里走了出去。
当他站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望着那破败不堪的房子,他连进去的心都死了。
“明天一定要问问。”他嘟囔着徘徊在自家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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