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江面,先出现了一线林立的桅杆,慢慢的,庞大的战船出现在水天相接处。
“他奶奶的,”左念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低声道,“水师援军?!赵先生还扣在知州府中,水师竟然会不计前嫌么?”左念远他不可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睛,看清楚水师的军旗,脸上浮现出惊喜,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沉声道:“周兄,水师的援军到了!援军真的到了!”
“援军?是赵先生带着人马来了吗?”周瑞鳞嘶哑地低声道。
他的脸颊苍白,无力地平躺在地上,他用力睁大眼睛,目光仿佛灼热的火焰一样明亮,然而,周瑞鳞实际上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必须竭力保持清醒,一旦闭上眼睛,也许就在也睁不开了。一条沾满血污的毯子搭在他身上,在夺取捍海城的战斗中,周瑞鳞的左腿被一箭洞穿,血流如注,军兵们将伤口简单包扎,在郎中赶到之前,只能让他一动不动的躺着。周瑞鳞一度失去知觉,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他始终没有高声,只是咬牙熬着。许多血流得比他少的人都死了,但周瑞鳞还一直活着。海寇被打退后,左念远便立刻过来看他。
“周兄,你可要挺住了!”左念远低声道,“就要大胜了!”
“我么?”周瑞鳞头脑有些昏沉,“这伤势,没什么?你怎么样?”
“我还好。”左念远抚了抚肩头,只是被箭矢擦伤,比大多数人幸运。
“好,信,别忘了交给内子。”
“你要挺住!。”左念远打断了他的话,好友和袍泽一个一个在面前死去,让他恐惧。
周瑞鳞却没理会他,咳嗽了一声,叹道:“躺着不能动了,找本书来看,行么?”
“什么书?”左念远一愣。
“手边有《孟子》吗?”
“没有。”左念远摇了摇头,“这是在战场上,到哪里去找《孟子》啊?”
“是吗?”周瑞鳞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容,“真可惜啊。”
他仿佛才想起己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没疼痛的伤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不痛了。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心智却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清醒,耳畔听见了无数各种各样的声音,千万念头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他回忆起自己尚是垂髫童子时束发开蒙,很小时便有“神童”的名声,父母宗族都以此为荣,于是他愈加努力,以古之贤臣自比,要做个上扶社稷,下安黎民的大丈夫。天下板荡,理社清流尊天子不奉乱命,自己一边心忧天下,一边却暗暗地兴奋莫名,于是愈加用心奔走于士绅之间,在左近州县也算小有名望,被同乡推为主簿兼团练官,允文允武,虔诚远大,现在想来,故去种种真如南柯一梦。
周瑞鳞脸颊浮现一抹殷红,他自觉心思如电,就算身体完好时,思绪也没有这般敏捷。其实这种精神状态是不正常的。他仿佛油灯燃烧到最后的时刻,火焰会忽然变得明亮许多他的身体已极度衰弱,但他的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这样强烈的精神,让周瑞鳞感觉整个人都在燃烧,若这时有文章纸笔在,必定是万言一挥而就。他用力睁大眼睛,仿佛要更好的体会这样一种文思敏捷精神的状态。在别人的眼里,他的额头发烫,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仿佛什么看不见。几只苍蝇嗡嗡地在他身旁盘旋,都给左念远挥手赶开了。
“手边没有《孟子》。”周瑞鳞叹道,“真是可惜啊,可惜啊”
他忽然感到极度的疲倦,便闭上了双眼,仿佛安静地睡了过去,渐渐没了声息。
“周兄,周兄”左念远哽咽道,他拭了试周瑞鳞脸上的血污,缓缓站起身来。
此时捍海城头,原本或坐或卧的将士们纷纷站起身来,他们翘首遥看水师的战船,目力好的人不需千里镜已看得清大宋龙旗。前线官兵更明白团练与海寇在武艺上的差距,这些天来全凭着一股保卫乡土的血气在拼死抵抗,城头将士望见南海水师来援,顿时士气大振。
“水师来了!”“万胜!”“万胜!”
这一刻,无数将士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拼命地朝着远处挥舞双手,大声欢呼起来。
珠江江面上,南海水师战船已十分清晰。南海水师恰好占据了珠江入海由窄变宽之处,二十余条战船呈两列排开阵势,均以高大的船舷朝着北方。船舷下面的炮窗已经打开,铁桶炮被推出来。在朝霞的映照下,伸出船身的铁桶炮身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仿佛猛兽露出狰狞的爪牙。
作者:有劳诸位久等,元吉无以为报,今日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