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的小少爷,十年前得过失心病,险些成了个疯子。仇家就是因为这个,才对他宠溺无度,不求他修炼治学,唯恐他犯病。
沈方卓的后脖颈被阿玛沁用手肘压住,艰难地从咽喉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疯……
疯子!
仇家小少爷,是个得失心病的疯子!
然而已经没有人听他的话了。
因为许则勒开始继续往下念。
沈方卓不顾一切也要毁掉那张羊皮卷的行为,让大帐内的雪原各部,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其中一小部分敏锐的,已然察觉到了什么。而坐在前边的一些部族首领,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腊茶,一团三十文,常换鹿皮三张,或羊皮六张,或羔皮两张。一鹿皮,普通花色二十贯大钱,即六千文;一纯白祥鹿三十贯,即三万文;一羊皮,十六贯又二百文,即四千八百文;一羊羔皮,四十八贯,即一万四千四文。”
“……罗绢,一绢二千文,常换玳瑁三枚,或青金石五六枚,或寒鸟羽一斤。一玳瑁,以斑色区分,白块少者直五百两,即八十万文;一青金石,以亮色区分,分九等,最次等者,一枚六十两,即十万二千文。寒鸟羽,两支为一合,一合值二两,即三千四百文。一斤约一百三十合。”
“……花平绫,一端六千文,常换红尾三斤,或翡翠毛两斤。红尾,一斤十两,一两十贯,即三万文。翡翠羽,两只为一合,一合值三两,即五千一百文,一斤约八十合。”
“……云纱,一匹四百文……”
大帐先是寂静,只有许则勒的声音回荡。
不怎么熟悉中原货币制度的雪原部族勇士,原本要很吃力才能算清楚两边的数值差异。可仇薄灯直接略过了那些繁琐的过程,以最直观的,也最赤裸裸的方式,将双方的贸易兑换成铜钱是多少,摆在了一起。
哪怕再不会数数的武夫,在面对三十文换几万文,两千文换几十万上百万文,也不可能听不出来其中巨大到简直堪称荒唐的差距!
惊愕、不敢置信、迷茫……
种种表情浮现在生活于雪原的勇士们脸上。
他们习惯了忍耐艰苦的环境,也习惯了与凶狠的敌人搏杀,他们不畏惧任何刀剑。然而今时今日,他们却猝然被推进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没有弯刀,没有利箭,有的只有铜钱、只有白银、只有数字。
他们茫然如稚子。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雪原的万神高居天上,要求每一位雪原的儿女勇敢坚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十头羊就只能换十头羊能换到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买卖?一文钱换走几百,上千,乃至上万文钱?
伴随着许则勒逐条念出,寂静很快被打破。
愤怒和屈辱的咒骂声很快就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大帐,各部的首领再也没办法喝令自己的族人——他们一个个抓起刚刚舞女送到桌前的珍宝,朝沈方卓、朝苍狼部、苍狼部里的其他私贩商人砸去。
“滚!滚回去!带你们的破铜烂铁东西滚回去!”
那些商人被砸头破血流,一个个惊恐得抱着脑袋拼命往苍狼部的骑士背后躲。
血狼骑推翻盛放食物的矮案,成堆成堆的烤肉、煮汤、奶皮子倒了一地。他们抓起桌脚,当做盾牌挡在面前。
场面彻底失控。
许则勒不得不抬高声音,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黄绿釉花瓷碗,一个十七文,换白珀石三斤,青白盐三十斤!白珀石!一斤十贯,三千文。青白盐,盐中上品,一斤二百文!”
“……白釉冰瓷坛,一个三十文,换山贝两枚,云母一株,雪芸花两朵!山贝,《医经》上品,一枚三百两,五十一万文!云母天品!一两二百金,即三十四万文,一株云母常重十两!三百四十万文!”
“……鹿香,一两三十金,五千一百文!”
“……牛黄,一两十金,一万七千文!”
“……”
眼见整个大帐被愤怒的浪潮点燃,沈方卓猛地翻身,将猝不及防的阿玛沁撞开,满头是血地站了起来。
“滚?”沈方卓一指自己,又一指突兀木王子,环顾整个大帐,歇斯底里,“滚?你们叫我滚?你们算什么玩意!哈!你们自个蠢到把好东西当废物当垃圾!!!我们愿意来买,那是你们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