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昂首,大步跨入帐中。
帐内已点起了灯火。
没几个人,多是幕僚,众星捧月也似地围着一人,正在借助灯光,俯身观瞧摆放在案几上的地图。但见他们围着的那人身高体大,黑面长须,正是缪大亨,只是也许因为路途劳顿的缘故,看上去似乎有点精神倦怠。
朱英躬身抱拳,行礼说道:“末将朱英,见过将军。”
声音清亮,朝气蓬勃。
缪大亨抬起头,露出个笑脸,说道:“周舍,何必多礼!那些繁文缛节,免了就是。……,快快过来,俺们正在这儿议论军事!正想要听听你的高见。”--,周舍,是朱英的小名;军中亦有呼他为“沐舍”的。
看在朱元璋的脸面上,缪大亨可以很随和。但朱英却不能够,依旧一丝不苟,行过军礼,站直了身子,禀告说道:“禀将军,军令皆已发下。末将适才也围绕营地看了一遍,至迟两个时辰后,营寨就可立起;也已定下,两个时辰后便就开饭。”因为现在还是处在金陵的控制范围内,且不远处就是定远,所以夜宿扎营不必太过牢固,一两个时辰就足够了。
缪大亨微微点头,顾盼诸位幕僚,笑道:“别看周舍年少,实在英俊有为!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咱们可都是快要老朽喽!”再度邀请朱英,说道,“请来案前,趁饭前先议会儿军事。”
“是。”
来到案前,幕僚们让开个位子,朱英便站在缪大亨的身边,定睛观看。随军地图很大,绘制了河南江北行省的全境,这会儿展开的仅仅是定远一带。
缪大亨拿手指点,说道:“这里是定远,濠州在其北边百十里处;往西去,二三百里外是安丰;向南,差不多也是二三百里,则是庐州。濠州现如今在张士诚的手中,安丰则是我皇宋都城所在,而庐州却早为左君弼所据。不到五百里的方圆内,包括我皇宋在内的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遵照主公的令旨,我部作为先锋,有为后续部队打通道路之责。首要之任务就是拿下濠州。为何?庐州左君弼虽悍,但远在南三百里外,就目前来说,对我军北上取汴梁尚且起不到威胁,然濠州却是当之无愧的拦路虎!孙德崖根深蒂固,此城如果不克,时刻都有可能会断我军后路!”
诚如他所言,便在这块不足五百里方圆的土地上,居然足足聚集了安丰、朱元璋、张士诚、陈友谅四方势力,不可谓不乱。而且不止如此,如从此地向西北,更是至多百数里,便算是入得了河南境内,另外还有察罕的精锐军马。又若是再向北,也就是数百里地,过了徐州,便是济宁路。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已不但有四方的势力,乃至囊括了北地两雄:察罕帖木儿与邓舍在内,共有六方角逐。
“尽管各方势力都有,看似混乱,但实则乱中有序。本将从集庆出来时,主公特别有交代,说‘欲取河南,必先争汴梁;而欲争汴梁,则必先下濠州’。如果把这块地方比作一个搅乱的网,那么濠州就是网眼的所在。”
朱英问道:“网眼?”
“得网眼者,可制乱网。”
“噢!”
朱英聪敏,很快领悟了缪大亨的话里意思,视线在地图上划过,停在了濠州东边二三百里外的一处城池之上,重重地点了一点,接着说道:“将军之意,末将懂了!就比如‘提纲挈领’。濠州,便是战前的‘纲领’,只要打下了此地,便不但可保我主力行军的安全,更且能够把我军在周围已占的地盘理顺、稳固大后方,同时便于往前线输送物资、援军。”
缪大亨与幕僚们对视一眼,皆面带笑容,说道:“周舍分析得正是!”
朱英说打下濠州,可保证吴军主力行军的安全,这一点容易理解;然则,他又为何说可“稳固大后方”、“便于往前线输送物资、援军”云云呢?其中却是另有一个缘由的,关键就在他重重点在的那处城池上边。
濠州城东二三百里,有城名叫泗州。
从此城往东南,又三百里上下,便是高邮。自高邮向南,百数里外,则就是扬州。数月前,高邮为徐达攻陷,旋即为张士诚收复,现仍在松江府的手中。而扬州,早在数年前,就被缪大亨攻占,现在金陵手中。
高邮是张士诚的起家之地,前阵子夺回来后,更又遣派了重兵屯驻。
如果说濠州是威胁吴军主力北上河南的拦路虎,则高邮就是另一头威胁吴军大后方的猛虎,并且这头猛虎尤凶狠过濠州。破濠州的威胁或许容易,只需要拔掉此城就是;然而欲待破掉高邮的威胁却难。
因为高邮与濠州不同,并非孤立的一座城池,其周边、后方多为张士诚的地盘,有着极为雄厚的后援。
如此,该如何才能破掉此一威胁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打通扬州、泗州、濠州、定远等城之间的联系。扬州在高邮的南边,泗州在高邮的西北边,濠州、定远正对着高邮,三者之间组成了一个锐角三角形。
打个形象的比喻,扬州在金陵手里,可断高邮左臂;泗州若在金陵手里,便可断高邮右臂。濠州、定远若同在金陵手里,彼此呼应、共同发力,则就便比如远处有人开弓搭箭,恰好对准了高邮的面门。
只要看住了高邮,便是看住了张士诚由此出军的“大门”。
哪怕在高邮的周边、后方,张士诚有再多的部队、有再多的士卒,只要这个“门”他出不了,“不得其门而出”,便也就全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