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城楼上下来,方才俯瞰下的繁华人间便争先恐后地入了眼,再一看,他们已是其中人。
“上神,”庄镇晓快走两步跟上他,“方才那人是文山君身边的人,还是不要重责的好。”
“一个奴才,也敢在你我头上动土,该罚。”扶渊的话里听不出有多少怒气,“就是他主子周远宜,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上神要怎么罚他?”听了这话,庄镇晓便毫不掩饰面上的担忧了。
“看老徐,顶多就是在那儿跪上一两天。”扶渊浑不在意似的。
那个至少是面子上谦恭有礼的扶渊呢?庄镇晓无话可说。
“周远宜那老不死的,”谁知即便他不问,扶渊也有话,“他纵着这奴才在外面胡作非为,可有半点身为神君的风范,该死。”
“……”庄镇晓想了想,没有理会那句“该死”,而是问他,“上神是想逼文山君出来?”
“没错。”扶渊颔首,“看我让他那‘得意门生’把文山殿的脸都跪尽了,那老头还能不能坐得住。”
庄镇晓没有接话,却还是觉得此举有些冒险。不过既然是扶渊……
他想着,不自觉地就朝着那人看去。
白皙的脸上被打出了这么一块,着实显眼,他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了。
“咳……”扶渊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些尴尬,“师兄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想问的太多了,庄镇晓心想。他实话实说:“有,但不知从何问起。”
扶渊失笑:“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庄镇晓点点头。
“话说很久以前,”扶渊一开口就是个俗套的开头,却紧跟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百里恢弘死了。”
“您……您别咒他。”庄镇晓不知道扶渊是怎么扯出这一句的,只能这么说。
“你听我讲完。”扶渊有点儿不悦,又强调了一遍,“死透了,然后你师尊,为了百里恢弘,那么……不辞冰雪的一个人,翻遍了天时院的禁书,终于找到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庄镇晓听了竟然紧张起来。
“他能带回百里恢弘的性命,却必须一命换一命——甚至这还不够。”扶渊道,“像是佛家所说的前世今生,但前生是他死,今生是你亡,重来一次,气数也早在上一世就断了,此生不过自苦而已。”
“可我自有记忆始,便不曾听闻师尊……”
“那时百里恢弘还不知道院长的性命已在朝夕,”提起月如期,扶渊的语气才变得沉重起来,“百里恢弘以为是老天开眼,让他重来一次,再续前缘,殊不知对于院长来说寿数将尽,除非能找到续命的法子,否则他是不会再与百里恢弘相认的。”
“那师尊找到了吗?”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他仍忍不住想问。
“他找到了啊。”扶渊语调悲戚,尾调仍带着余韵,“就是那‘忘川’。”
“那、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那他几乎拼尽性命的‘忘川’留给云垂野?”扶渊勾起唇角,眼里的悲伤却是真真切切的,“因为他傻啊。”
“百里恢弘此前不知道这些事,今日不知是从哪儿听闻,就来寻我算账了。”扶渊忽然沉默,再不肯讲下去了。
“为何要留给云侯?难道他也——?”庄镇晓追问,扶渊只说了别人的事,却对自己的事闭口不提。
“院长既然给他留了,想来他也是这般罢。”扶渊似乎是知道什么,却不愿多解释。
“这‘忘川’是师尊命我从江城秦家用院长的印信抵来的,他说这是他欠下的——上神,师尊他到底欠了云侯什么?”以至于拿命来偿?
“……一命偿一命。”扶渊道,听了他的话,似有不忍,别开头去,“其实他不欠云垂野什么的。”
庄镇晓不想在人前失态,抿着唇,强忍着不说话。
“师兄,人活这一辈子,或多或少都得欠别人点儿什么,”扶渊道,“但是月院长呢?他临走前把什么都理干净了,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