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模蒙兀骑兵即将渡过涡水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韩谦的牙帐,即便要组织兵马,先跟敌军干一仗,下蔡城及北岸大营的兵马,应该往东、往东北方向运动才是,而不是直线轻装往北。
“这是派去加强援汴军侧后翼的兵马……”李秀蹙着眉头说道。
“援汴军这时候往南收缩数十里就够了,需要增援什么兵马加强侧后翼?”曹霸不解的问道。
“如果援汴军攻陷郸县城后,意欲继续往北呢?”李秀不在中高级将领之列,只能依照他观察到的迹象,揣测韩谦作为棠邑制置府最高统帅的真正意图,“将敌军主力以及作战重心,从涡水东岸彻底的吸引到南线来,就形成北线掩护汴京军民沿陈汴驿道南撤的便利条件,这大概便是黔阳侯的真正意图吧。故而只需要在郸县、武亭一线集结足够厚实的兵力,将敌军主力迟滞、拦截于郸县以南,不使其主力有机会穿插到陈济驿道的两翼去,还是有机会将汴京十数万军民经陈济驿道南侧码头,撤到颍河西岸的!也许黔阳侯与梁帝早就认识得,汴京已不可守,但汴京十数万军民对梁军将卒后续持续参战的士气太至关重要的,必需要安全撤出来!”
“只是这也太冒险了,”曹霸虽然被贬到李秀麾下充当陷阵队的兵头,虽然他更喜欢带着悍卒冲锋陷阵,但全局战略眼光还是在普通武将之上的,以他的悍勇及无畏,这时候犹感丝丝惊扰,咂着嘴说道,“陈汴驿道太过单薄了,敌军并不需要动用主力兵马,只需要几支千人骑兵突击队穿插进去,就能对陈汴驿道造成足够的破坏,极大拖延汴京军民南撤的速度。而陈汴驿道长近二百里,以韩元齐与孔熙荣所部会合,也就三万精锐兵马,不可能将陈汴驿道保护得连一条缝隙都不露出来——一旦汴京军民的南撤速度拖延下来,敌南线主力卯足劲,从南往北进攻援汴军的侧翼,援汴军能在郸县、武亭一线支撑多久?”
“黔阳侯用兵惯于剑走偏锋,或许黔阳侯有信心觉得援汴军主力能在郸县、武亭一带支撑足够久的时间吧。”李秀虽然也觉得韩谦这次还是太用险了,但他又有资格说什么?而李氏一族的未来与棠邑军的命运已经休戚相关,他这时候也只能期待能有更好的结果。
曹霸虽然觉得棠邑军的决策过于用险,但还是禁不住感慨的叫道:“为了梁军臣僚家小撤出,侯爷将棠邑军的家底都拼上去,也是真可以的,只是日|他娘的,曹爷我不能去郸县,真他娘不爽啊!”
以当前的形势发展,曹霸也能充分预见接下来最为激烈的战事,必然发生在援汴军拦截南线敌军主力北移的郸县、武亭等地的战场之上,只恨此时不能调去郸县、武亭一带参战。
“大人一定会要令下蔡兵马全力策应援汴军、而敌军也一定会倾尽全力切割援汴军与下蔡的联络,我们少不了有硬仗可打,曹爷叫唤什么?”二零二旅的斥候队率笑道。
李秀率族人进入下蔡刚刚满一个月,对棠邑军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像斥候骑兵队卒这一级的基层武将都有相当不错的战术、战略眼光——韩谦早年就倾尽全力办各种学堂,对棠邑基层人才的培养、储备太关键了。
李秀之前与这名斥候李率交验过印信,仅知道他名叫周宝,看他暂时会率队在李家新寨附近游弋侦察敌情,邀他率二十多斥候骑兵进新寨暂作休憩,才知道他是年前从均州迁入光州的山寨系子弟,论辈份要算是光州刺吏兼兵马使周惮的族侄。
“光州现在情况怎么样?”李秀问周宝道。
光州四县在这些年中因战事人口流失最为惨烈,他随李知诰将兵马撤出罗山、期思等地,光州所编民户不到三万口,即便去年底山寨系附民有一万五六千人都迁入光州,编籍民户应该也仅有五万人左右,甚至都不及江东的一个中县。
当然了,李秀知道从四五月禹河大水经颍水夺淮,韩谦在光州修建好几座流民大营,接纳颍水西岸南迁的灾民,但更具体的情况,他就一无所知了。
周宝也清楚李秀、曹霸两人的身份,颇为尊敬的将光州当前的一些情况相告。
截住到八月底,光州接纳从颍水西岸南下的灾户,丁口扩编到十三万,耕地总面积也增加到九十万亩,其中粮食种植逾七十万亩,秋粮收割之后便能实现粮食的自给自足,情况要比外界预想的好出太多。
周宝虽然仅仅是斥候骑兵队率,但在主力战营,是作为骨干武官培养的,知道的消息甚至要比李秀全面得多,这时候也不介意将他所知道的一些事如实相告。
今年四月往后的夏秋季,虽说滁濠两州受淹相当严重,但两州人口仅十二万刚刚出头一点,现在的耕地及民户受洪涝灾情的影响也是极微,总计受淹田地不过十一二万亩,但通过屯垦新田,不仅都弥补回来,总耕地面积还新增七八万亩。
淮西中南部的州县人口及耕地总体保持稳住,相比较去年略有增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发展工矿业上。
由于寿、霍、光三州,春夏以来新增的种植耕地以浇水地为主,实际使得淮西今年的秋粮总产量增涨相当显著,更不要说各种初级工业品的生产了。
因此,即便李秀对这场战事的结局相当担忧,周宝这些主力战营的基层武官,却对未来抱有相当乐观的态度。
“我们私下议论,觉得敌军照当前的部署,很可能会调徐泗军及魏州叛骑横亘在下蔡的东面、北面,切断下蔡与援汴军主力的联系,南下的蒙兀骑兵主力与会合寿州军主力会进攻北面的援汴军,这一仗鹿死谁手,还真没有定论呢?”周宝颇为乐观的说道。
李秀笑了笑,心里却想西进的徐泗军与南下的魏州骑兵,目前总计约有四万人马,棠邑在下蔡集结两万精锐战力及一万乡勇辅兵,又据城寨能灵活进退,自然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但会战一经开打,在涡水西岸仅有一两座残破城寨可倚、物资及粮秣又谈不上多充裕的援汴军主力,真能将两倍兵力的寿州军与蒙兀骑兵拖上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
进入九月,双方的作战意图都浮出水面,之后的战局演变,也基本没有脱李秀、曹霸、周宝他们的判断。
蒙兀骑兵渡过涡水,主要还是掩护徐泗军及魏州骑兵西进,之后蒙兀骑兵迅速北进,徐泗军、魏州骑兵会合后,逾四万兵马从东往西,往北岸大营、下蔡城及李家新寨等进逼过来。
北岸的棠邑军当然也不可能完全退守城寨,叫徐泗军顺利在下蔡的东翼及北部地区修造营寨防垒,继而就此切割下蔡与郸县的联系。
背倚身后的城寨以及淮河,棠邑军的主力战营积极出动,一次又一次在荒野之上,封堵、拦截徐泗军及魏州骑兵的进军方向,将他们打退回涡水沿岸,令他们无法将兵力在下蔡北部展开,形成有效的切割防线。
李家新寨没有遭到敌军直接的进攻,李秀率领战斗力谈不上多强的新寨乡勇也没有徒劳守在寨中,即便承担不了前锋营的作战任务,但也是多次部署于前锋兵马的侧翼封锁敌军的迂回进攻。
虽然不清楚敌方到底是乌素大石,还是萧衣卿在涡阳坐镇,他们并不会因为南线徐泗军的进展迟疑,就缓对进入郸县北部的援汴军主力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