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夜空万里无云,隋军大营所燃起的一堆堆篝火与天下繁星交相辉映,天上地下形同一体。得胜归来的杨集下令犒劳三军,将士们兴高采烈的烹牛宰羊,然后又奉命搬出奶酒万坛,于月夜之下享受胜利的喜悦。
夜虽已晚、将士们虽累,可是大家心情舒畅、精神焕发。这些凯旋归来的将士喝了一点小酒,便说起了今天的战斗,由此又开始自吹自擂,说起了当年“过五关斩六将”之类的大话;当大家提起苟延残喘的突厥军时,更是伸胳膊挽袖子,大有连晚攻克范夫人城的豪气。
对此,杨集自然也没有禁止。
他们在出征之前正准备吃晚饭,可是将士们一听敌军来犯的消息,便二话不说跟着他上阵杀敌,阵亡的将士甚至连个饱饭都吃不好,便死在了战场之上。如今打了一个胜仗归来,而明天又没有作战任务,将士们今晚吃点肉、喝点小酒、吹吹牛还是可以的。
中军大帐之内也是异常热闹,桌上摆着马奶酒、干果和烤得金黄的羊肉,在正中坐着杨集,下首两边则坐着十几名将领;而坐在左手首席却是长途跋涉至此的长孙晟。
酒过三巡,薛举向杨集说道:“大王,东突厥先后在大湖区、这里损失了十几万兵力,想必那启民老儿已经吓破了胆子,依末将之见,我们索性一鼓作气,将东突厥连根拔起。使突厥如同盛极一时的匈奴、鲜卑、柔然,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众将纷纷点头,薛举这番话,说到大家心坎里头了。
就两国目前的综合国力而言,双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只要朝廷在东方把启民可汗的军队牢牢牵制住,单凭凉州一州之力,就能血洗东突厥一遍。
“是啊大王,东突厥比我们想象中要弱,我们干脆将之歼灭。”尉迟恭亦是附和道。
杨集也听得怦然心动,但是没有表态,而是向长孙晟问道:“长孙将军是突厥通,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必要除恶务尽?”
长孙晟沉吟半晌,缓缓的说道:“大王,若是我年轻二十多岁,我或许与诸位将军的想法一样,但现在不同了。”
“怎么个不同法?”杨集不解的问。
“有些事,不是战争和杀戮能够解决得了的。”长孙晟说道:“弱水故道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的分界,但是弱小两岸水源充沛、水草肥美,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因此被游牧民族视为宝地。就算我大隋现在将东突厥连根拔起,但用不了百年时间,又有其他部落在这里繁衍生息,以前是匈奴、乌桓、鲜卑、柔然,现在是突厥。如果我大隋将突厥歼灭了,日后也许是铁勒、室韦、契丹……”
杨集顺着长孙晟的话,想到史上的薛延陀、辽、金、女真、蒙,顿时若有所悟,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半会之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薛举见到杨集默不作声,便忍不住问道:“多杀一些突厥人,胡人的力量和潜力就弱了几分,我大隋也会安全几分,难道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杀戮根治不了北方胡患。”长孙晟解释道:“主要是这些地方太肥沃、太适合游牧民族发展了,只要他们在这里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很快又会重新崛起。如果我们现在灭了突厥,我们以后所要面对的,必将是一个全新、强大的国家。”
“这种未知的势力或许敬畏大隋、或许不敢大规模南下,但时不时祸害北方的胆量却是有的。而突厥已经被我们杀破了胆,他们没有两三代人的积累、蓄势,基本上是只能当孙子。所以相对来说,已经丧胆的突厥更容易控制一些。”
薛举想了想,问道:“如果突厥人再次强化呢?”
长孙晟笑了笑:“只要稍微露出崛起的苗头,就像现在这样,拉一部、打一部,这样便使其在战争中不可自拔。”
薛举闻言,不禁佩服道:“还是长孙将军深谋远虑。”
长孙晟呵呵一笑:“将军过奖了。”
“长孙将军,这是圣人的意思吗?”杨集知道长孙晟明着是向众将答疑解惑,但实际是对自己说,希望自己适可而止。而事实上,正如长孙晟之前所言,史上的东突厥完蛋以后,北方先后出现了薛延陀、契丹、西夏、女真、蒙元等强者……这些强者对中原王朝的威胁,的的确确是超过了北方的老牌强者。
“不是!”长孙晟摇了摇头,尴尬的笑着说道:“圣人的意思是大王看着办。”
“……”众人闻言无语。
杨集乐了:“和着说,这是你的意思了?”
长孙晟肃然道:“确实是我个人的意思,但是大王能否认我这说法吗?”
“我心中十分赞成长孙将军的见解和做法。”杨集很干脆的给了长孙晟一个答复。
长孙晟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语重心长的向杨集说道:“大王,朝廷内部有了严重的反战情绪,而且这种声音十分激烈。”
“哼!”杨集冷哼一声,脸色难看的问道:“他们反战的理由是什么?”
尽管长孙晟没有明说,但是杨集也知道这种反战的声音是针对自己。只因当前的大隋除了凉州、交州,别的地方都没有战事,而远在南方的交州战场相比于凉州,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规模作战。
长孙晟苦笑道:“朝廷为了支持大王的军备竞赛,已经在凉州投下了大量人力物力,可是大王非但没有把吐谷浑弄死,反而又把战火开到了北方,这样便增加了朝廷负担,所以很多大臣深是抵触。”
杨集淡淡的说道:“我也想专心收拾吐谷浑,但是有些事情不是由我说了算,我也不能因为这些人的抵触,将大好战机白白放弃。大湖区和这片区域是凉州的战略纵深,如果没有把这里荡平,我根本没办法一心一意南下。”
虽然杨集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他知道朝中一些大臣是人云亦云,但他相信更多人的真正用意并非如此,这种人之所以扛起反战的旗帜,真正用意无外乎有二:首先是眼红和妒忌他在凉州取得的功勋;其次是希望东突厥强大,因为只要东突厥强大、只要北方永不安宁,杨广就不敢放开手脚去革除弊病,而他们便能世世代代高高在上。
只不过这里人多嘴杂,他也不好当面说出来。
长孙晟明白自己不宜在此久留,稍作点拨一番,便告辞而去。
“大王!”等长孙晟离开,凌敬便拱手问道:“朝廷内部先是弹劾大王,如今又是非议纷纷,我们是不是应该尽早结束北方之战?”
杨集摇了摇头:“圣人相信我、让我放手施为,我们岂能因为非议而错失良机?”
凌敬皱眉道:“可是那些大臣,总不能不管吧?难道就这么任由他们放肆不成?”
“臣子们的弹劾、非议,就当他们放屁好了。”杨集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皆是面带忧色,便笑着安慰道:“人都有逆反的心理,那些臣子在京城闹得越凶、圣人就越厌恶他們,我就越安全。大家尽管放心好了。”
“大王英明!”众人一听,尽皆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