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愣了一下:“你是……?”
“舅父。”林勋走过来,站到绮罗面前,“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琛笑了笑:“别紧张,我只是想跟她聊一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他一边优雅地往外走,一边对暗处说,“玄隐,你一会儿把陆潇带出来。”
“属下遵命。”
绮罗看不到角落里有人,只觉得心里毛毛的。林勋喊这人舅父,那他便是陵王了?陵王是淮南二路挂名的转运使,富可敌国,却基本不参与朝政,真正的闲散王爷。陵王的年纪应该跟当今皇上差不多,可看起来怎么跟个年轻人一样?他要找自己聊什么?
林勋牵起绮罗的手往外走。他的手掌很大,整个包住她的,就像缩在贝壳里一样有安全感。他的掌心滚烫,在微寒的夜晚,这样的热度实在是让人舒服。绮罗看着林勋的背影,又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因为今生换了一个皮囊,拉近了年岁,这个人喜欢上自己了?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被她下意识地否定了。怎么可能!可是第一次行宫吻她如果还能解释为试探,第二次舞乐坊和第三次竹里馆,是因为什么?还有现在这样……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林勋回头看了看她,没说什么,手却握得更紧了。
到了外面,赵琛让绮罗上自己的马车。林勋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去,却被赵琛抬手拦住:“我送她回曹府,你先回去吧。”
看林勋站着不动,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赵琛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勋儿,你是信不过舅父?”
林勋知道赵琛的城府很深,很难弄清楚他在想什么,但他跟赵哲毕竟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身边有什么莺莺燕燕,反而很是洁身自好,应该是不近女色。可赵琛毕竟是陆云昭的生父,陆云昭能够拜清莲居士为师,包括后来能得到洪教授的赏识,扬名天下,都跟赵琛这个幕后推手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今夜能这么顺利,也多亏了赵琛出手帮忙。
林勋知道赵琛不会同意陆云昭跟绮罗在一起,他怕赵琛因此伤害到绮罗。林勋想了想说:“当然不是。我想舅父贵为王爷,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姑娘。”
“你这小子,少将我的军,我定会把人好好送回去就是。”赵琛说完,便拂袖上了马车,林勋扶绮罗上去,看着马车走远,又招手唤来最信任的亲卫透墨:“跟着那马车,看着朱家小姐安全进家门了再回来。”
透墨其实也是玄隐训练出来的佼佼者,陵王算是他原来的主子了。但少年时跟了林勋之后,沙场几番生死下来,他已经完全把林勋当作了自己的主子,唯命是从。上次在舞乐坊,透墨便被林勋安排了去保护绮罗,这次,是第二回被派离林勋的身旁,又是因为绮罗。
赵琛的马车比林勋的马车要大很多,绮罗一上车就看到了一圈金漆菱纹的红木小几,还有堪称一寸一金的紫绦锦做的帛枕,被赵琛靠在身后。一位婢女娴熟地倒了茶,恭敬地端给赵琛和绮罗。
赵琛抬手,命婢女出去,口气很温和:“尝尝看,新制出来的龙团胜雪。”
绮罗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她这杯茶,可不知得有多贵啊!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这龙团胜雪,专供皇帝使用,她真的只是听过而已。因着本国斗茶之风盛行,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皆好饮茶,因此涌现了不少明目的极品贡茶,林勋爱喝的龙团凤饼已经是佼佼者,但这龙团胜雪的造工更是惊人。传其为清莲居士所创,取的是银丝水芽精制而成。
她看过的《北苑别录》中将茶叶分为“紫芽、中芽、小芽”三个等级。紫芽,即茶叶是紫色的,两叶一芽,制作御茶时,紫芽是统统不用的;中芽,即一叶一芽;小芽,是刚长出的茶芽,形状就像雀舌、鹰爪。小芽中最精的,状若针毫的才被称作“水芽”,足可见其珍贵。
赵琛喝了茶,见绮罗不动:“怎么,你不喜欢这茶?”赵琛以为她不识这等好物,刚想解释一番,绮罗看着赵琛回答:“不是,臣女只想看看跟《北苑别录》的茶书所描述的是不是一样。”
赵琛笑了笑,《北苑别录》这样的杂书别说是大家闺秀,就连普通的文人墨客也未必有闲心去看,权当是生活意趣,看来这丫头看过的书不少。一般的大家闺秀,也没有胆量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说她镇定也好,强装出来的也好,总归这份心性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他喜欢聪明的人。
绮罗饮了口茶,问道:“王爷叫臣女来,不会就是品茶这么简单吧?”
“我需向你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陵王,也是云昭的生父。”赵琛十分平静地看着绮罗说。
绮罗睁大了眼睛,手在袖子底下微微握紧,强自镇定。难怪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这位王爷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原来那种感觉陆云昭身上也有。父子亲缘,哪怕长得不是很像,很多东西还是会有相似。而这样的东西,恐怕也不是一般的书吏会有的。
“你与云昭的婚约,按理来说得有我这位生父来敲定。但我本人并不同意你们的婚事。”赵琛摸着手里的玉貔貅,神色从容地说。
“臣女能否知道为什么?”
“不是你不好,事实是,我见了你便知道他为何会喜欢你。可云昭现在的根基太弱,你和你的家族都护不了他。”赵琛坐起来,双手放在红木小几上,“这次云昭的麻烦皆因王家而起,这其中固然陆潇是起因,可也因为王赞之子想要占你为妻,所以他们更不会放过云昭。最重要的是,以你的容貌和性情,恐怕以云昭今时今日的地位,根本就护不住你。简而言之,你们不合适。”
绮罗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前世昌邑县有一个美人,不听家中劝阻,执意下嫁给一个书生,后来被恶霸夺去,毁了清白。书生悲愤,去与恶霸拼命,被活活打死,美人投井自尽。她听父亲说起这桩案子的时候,为一对璧人落得这样的结局,惋惜了很久。诚然陆云昭不会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今后还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可现在的他却仅仅是一个不得不隐藏身世,被王赞动了动手脚就被案子缠身的小小官吏。爹救不了他,曹伯伯也救不了他。
他对她很好,就是那样毫无保留的好,让她不想做他青云路上的绊脚石。这次是王赞,下次又不知道会是谁。她自问与他在一起,只为求一个心安,那并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他没必要为她的自私去担这么大的风险。
这个时候,马车停下来,车夫在外面说:“王爷,到了。”
赵琛说:“朱小姐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什么,就知道该怎么做。今夜的谈话,也希望仅只我们知晓。”
“臣女明白。王爷……表哥他会没事的吧?”绮罗小心地问道。
“这便端看你怎么做了。”
绮罗行礼,然后就下了马车。她抱着肩膀,忽然觉得今夜格外冷,心里沉甸甸的。
曹晴晴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就觉得她神色不对,握着她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你说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勇冠侯他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