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屋子里。
薛志刚掏出烟来散了一圈儿,于是兄弟们都抽上了,屋子里在月光下,烟雾缭绕起来。
终于,胡老四啪啪地磕打了几下烟袋,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吐出一口脓痰在地上——那时候,大部分家庭屋子里的地面,还都是砖铺地,时间久了的缘故,砖上都贴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压根儿就看不出原先红砖的颜色,只有泥土干了之后再泛潮显出的发青发黑的颜色。
胡老四说道:“这几天你们过得,很滋润啊,啊……”
“还好,凑合着过呗,就是天儿太热,热得让人烦躁,让人火气大,有时候把持不住,真想揍人。”陈金不着边际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把烟叼在嘴里,双拳捏在一块儿,用力捏出嘎嘣嘎嘣的响声。
我揉着发胀发酸的右腿,苦笑着说道:“是啊,应该数我这小日子过得最舒坦咯,整天躺在床上,有人照顾着,真美,就是他娘-的有时候伤口疼起来,能要命似的。”
其他几个哥们儿哼哼哈哈敷衍着,也不知道到底是滋润还是不滋润。
胡老四耷拉着脸,说道:“我这日子过得……可不怎么舒坦咯,每天晚上准有人过来砸一块儿玻璃,往屋子里扔几块儿砖头,唉,这么下去,不出半年,屋子里的砖头就够我垒砌一道墙了。”
“那敢情好,要是砸上个三两年,您不用买砖,直接翻盖房子的砖都有了。”陈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们几个扫视了一眼屋子里,果然看到摆在昏暗的墙角处,有几块儿砖头,有半截儿的,有整个儿的。
胡老四斜视了陈金一眼,他有点儿不明白陈金今天是怎么了,竟说些颠三倒四不着调的话。陈金嘿嘿笑着,只是那翘起的嘴角,分明显示出他在冷笑。
其实我们几个也不明白陈金这小子干嘛非得是这种态度,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难道是刚才在外面被村里人给戳了脊梁骨,火气没撒出去,要找胡老四这边儿撒火么?这有点儿说不过去啊。
一时间,屋子里又有些安静了。
我觉得这种气氛很不爽,大概是介于陈金的态度,胡老四有点儿不想先说话,省得被陈金夹枪带棒的给顶过来。而兄弟们,更不乐意先提出来,显出对胡老四的关心,不然的话,胡老四肯定狮子大张口管我们要钱——我们之前已经领教过了,那次给他钱,本来还以为他会不好意思呢,没想到他压根儿就不犹豫,立刻就很客气地接过来,然后才说了那么几句感谢的客套话。
不过说真的,我对此并不介意。
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因为胡老四也要吃饭的,和我们这帮年轻人一块儿混呢,结果连饭都吃不饱,那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他毕竟是个孤寡老人啊。
我干咳了两声,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说道:“胡爷爷,您这总不能就这样不言不语的,任凭村里人就往你们家砸砖头吧?再这样下去,我估摸着玻璃砸完了,就该拆院墙,院墙拆完了……恐怕你的房子也得让人给拆咯。”
“拆就拆吧,唉。”胡老四叹了口气,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委屈地说道:“我能把他们怎么样?若不是我一直关着门儿不敢出去,兴许他们逮着我敢把我打死。你们这帮孩子拆了庙,非得说是我教唆的,这不,他们惹不起你们,天天来找我的麻烦,今天快天黑的时候,郑铜锁他娘又领着两个老太太来院子里骂了一通,你说她们也不嫌累,天天来骂,那么大岁数了,哪儿来那么大精神头儿?唉……”
我们几个暗暗地笑了。
铜锁娘估摸着是今天在姚名堂那边儿碰了个硬钉子,结果气得浑身冒火,又没地方发泄,只好来胡老四这个软柿子这儿捏上两把撒撒火气。
“您就这么认了?总得想个主意啊,不能这么一直受气,我们兄弟都看不过去了。”我试探着说道:“要不………我们几个给您老出头?”
“怎么出头?”胡老四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我心里一想坏了,胡老四这家伙还真是不客气啊,怎么就听不出什么是客气话啊?我想了想说道:“这么的,今晚上我们哥儿几个去把郑铜锁他们家玻璃也给砸了去,要不,李家那老太太的玻璃,也砸了去?”
“哎别啊,这可不行。”胡老四赶紧摆手,说道:“这样人家肯定会怀疑是我干的呢。”
陈金冷哼一声说道:“你怕啥?他们砸你家玻璃,你就砸他们家玻璃,怕个球,你就是活该被人欺负,瞧你那怂样儿!”
“金子,少说两句。”我出生制止陈金,然后微笑着对胡老四说道:“胡爷爷,如果这样不行,那您告诉我,您知道是谁来砸你家玻璃了吗?肯定不会是那帮老太太,她们也没这力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