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不代表杨坚就放弃“二刘”,他先把刘炫任命为凉州士曹,后来又把刘焯任命为太史司史、云骑尉。
刘焯在众多常识之中,尤其精擅天文学,他发现历法多存谬误,多次建议修改,并创出《皇极历》,首次以太阳视运动的不均性,创立“等间距二次内插法公式”来计算日、月、五星的运行速度。这比以前诸历精密。“定朔法”、“定气法”也是他的创作。
这些天文观点和《皇极历》在史上享有极有地位的天文巨著,但是现在,却因为和太史令张胄玄的观点相左而被排斥,而坚持自己主张的刘焯,不出意料的再次不容于群,又被罢黜了。
刘焯又一次败给了官场、败给了世道,他现在不但心灰意冷,而且身体也十分虚弱,因为他家穷得马上断粮了,吃的饭都是淡得可见碗底的粥。
这次登门造访,并不是对仕途还有念想,也不是混饭吃,而是希望杨集帮他把学术著作带去凉州,送给志同道合的知己好友刘炫。
当然了,他心中也不指望杨集会接见臭名远扬的自己,然而意外的是杨集竟然请他入府。
刘焯今年五十九,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浆洗失色发白的麻衣,在张出尘的引领下来到了凉亭,行礼道:“草民参见大王。”
“刘先生免礼,请坐!”杨集肃手示意。
“谢大王!”刘焯坐了下来。
杨集目光锐利,在刘焯坐下时,一眼就看到他脱了线的旧靴子,而且上面还打了很多补丁,刘焯心中一窘,抱拳苦笑道:“非是草民轻率不庄重,而是另一双靴子洗了未干,只好穿这旧靴,请大王恕罪。”
客人的衣着是否好坏、是否得体,代表了客人对主人的尊敬轻重与否,所以刘焯才这么说。
“无妨无妨!”杨集心中叹息,刘焯好歹是太史司史,而且还有一个文散官云都尉,虽然两者都不高,可是加起来的话,每年也有不算低的俸禄,怎么这么落魄?
刘焯也知说不过去,叹息道:“家中虽有均田,但这两年收成不好,又不忍心逼迫佃户,再加上草民好书,俸禄几乎都花在书铺里去了,哎!说来当然是难为情的。”
杨集听得肃然起敬,安慰道:“但凡是人,都有自己不如意的时候,先生也不必难为情;以先生的才华,想挣钱养家还不容易?只要收徒授课,即可解决这个问题。这并非是先生没有赚钱的能力,而是不愿罢了。”
“不瞒大王,草民这次被罢职,便打算回乡授徒于闾里,致力于育人和著述。”刘焯沉吟一下,又问道:“大王,不知光伯贤弟(刘炫字光伯)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担任凉州总管府士曹,而圣人为了教化羌人等种族,让我在凉州兴办官学,推广汉学,所以我准备让刘士曹兼任凉州官学祭酒之职。”
杨集说到这里,便向刘焯说道:“只是他事务比较繁忙,且万事开头难,以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忙得过来,我想从京城带几名夫子过去帮忙,但一时又没有好人选。先生如今闲赋在家,不如就随我去凉州好了,这样既能与刘士曹一起完善经典,又能育人著述,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焯听得怦然心动,但沉吟片刻,还了摇了摇头,苦笑道:“大王好意,草民心领、也很心动。可是这职务,草民却是万万担不得的。”
说着,他把带来的方方正正大包裹放在一边,说道:“草民这些年对《九章算术》、《周髀算经》、《七曜历书》等涉及日月运行、山川地理的著作进行研究,编出了《稽极》、《历书》;还根据各派学说,整理出《五经述议》,恳请大王交待光伯贤弟,让他闲暇之余,代为斧正。”
杨集看了那个绸缎大包裹,又对比了一下的衣着,心知刘焯对这包裹里的书籍珍视异常,不过他此时更在意刘焯这个人,于是不解的问道:“先生为何不愿去凉州育人呢?你们聚在一起探讨不是更好吗?”
刘焯说道:“草民臭名远扬,既不容于官场,也不容于士林;不想给大王、光伯增加麻烦。”
“什么叫臭名远扬?”杨集嗤之以鼻的摇了摇头,由于刘炫是知名大师,且又是他的下属,所以他对于“二刘”不容于官场、士林的缘由知之甚详,冷笑道:“自先秦至今,凡学识渊博、精通儒学的人,没有几个超过你和刘士曹;可以说,如果你们二人是孔家、或是五姓七宗子弟,名气和地位定然超过活在汉末的郑玄。何以你连个从九品下的太史司历都守不住?是因为你是寒士,是因为你的能力和成就已经超过世家门阀伪造出来的一切‘大儒’,但是你又不愿违心的承认他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所以他们利用影响力、喉舌抹黑你,令你无法立足于官场、士林;如果你愿意投靠他们、不管是非的为他们摇旗呐喊,那你‘儒道宗师’的名声一日之间就可以传遍天下,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不许你相应的官职和地位。但是你和刘士曹都没有,所以,你们才沦落到这一步。若是他们现在就为你们两人立传,恐怕你们都不认识那上面写的是你们。”
说到这里,杨集向侍立一旁的李大亮说道:“两位刘先生如今的名声,就是因为他们坚守原则、保持初心、不愿和肮脏的灰色势力为伍,而被逼迫出来的结果;由此也可见,一名好官要想排除万难,始终不忘初心的公正廉洁,是件异常艰难之事。”
“既然两位刘先生做到,我觉得我也能。”李大亮肃然道。
“我拭目以待!”
杨集点了点头,又郑重的向刘焯说道:“刘先生,我要的是真实有效的知识、要的是各种经典之初衷,而不是别人曲解出来的东西。只有用这些知识来育人,才不会误人子弟、遗祸后人。至于别的,我并不在乎。这一切,于国于民同样有利,这不正是你一向的志向吗?”
话说到这份上了,刘焯也不再矜持,便站起身,深深的行了一礼:“既如此,那草民也不矫情了,愿以此残躯助大王一臂之力。”
“就这么说定了!”杨集笑道:“我是凉州总管,不久就就要去凉州治理地方,但是总管府佐官始终没有配齐,许多人都是身兼数职,我会向圣人说明你的情况。”
“多谢大王。”刘焯知道各总管府的总管虽然没有任免权,但却可以推荐除长史、司马、诸曹以外的佐官,如诸曹之下的丞、都事、考功等等。而且凉州是大总管府,佐官品阶都不低。
“要说多谢的是我!”杨集说道:“因为你和刘士曹的五经释义是我急须之义疏。”
从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官方思想就是儒家独尊,其它思想一概禁锢。但是该思想并非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思想原貌,而是董仲舒结合当时的文化背景、时代背景之后,以儒家思想为核心,容纳了道、法、墨、阴阳五行等家一些思想,体现了儒家思想的“兼容”与“发展”特性,最终形成了“新儒家思想”。
等儒家形成儒家独尊天下的局面,儒家内部在解读先人经典之时,却众说纷纭,从而形成了众多师说不一的流派,有的流派甚至是矛盾对立的存在,最终反目成仇。
五经中的《诗经》分为齐、鲁、韩三派;《尚书》分为欧阳、大小夏侯;《礼》有《仪礼》、《礼记》、《周礼》,其中《礼记》又分大小戴;《易经》分为施、孟、京、梁邱四派,《春秋》既分公羊、谷二传,公羊派又有颜、严之学。
经学史上称这些大分歧为“师法”。
后来经学大师们又在“师法”的旗号下衍生出新的学说,由于经学大师的家族以此演说教育后人,于是这又被称为“家法”,而“家法”又分出各种异端学说。使整个儒学体系就像树干分枝、枝又分枝,大多远离根本、经义难明。
最后各个流派都希望统一学说,将儒学归于本源,于是在隋朝之前,曾出现三次儒学讨论大盛会,首先是西汉宣帝时期的石渠阁会;其次是东汉章帝的白虎观之议;三是东汉末郑玄遍注群经。
石渠阁盛会主要是讨论内部师说繁粹问题,然而讨论的结果不仅没有统一观点,反而加剧经学内部异说的产生;白虎观盛会重点是讨论今古文分歧,结果著出来的《白虎通义》,重点采用董仲舒天人感应和谶纬迷信,对古文经说优秀内容无所取正,不仅没有达到统一学术的目的,反而加剧了迷信思想在儒学中的地位,而董仲舒用来约束君权的天人感应学说,也被弄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