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巨野坡回来之后,先登营的人都发现,只要袁熙出现,麴义必恭恭敬敬跟随在后面。可见传闻——大将军居然输给一个毛头小子——已经成真了,大家对于麴义真的放下架子给袁熙当亲兵感到不可思议,而又开始猜测袁熙的背景。但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袁熙的真实身份。
“将军,既然你认输了,为什么不推广我的行伍队列训练方法?”
私下里,袁熙还是称呼麴义为将军,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但他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回忆起的法约尔十四项一般原则,还不足以唬住麴义,这个人居然还是我行我素。
麴义打了个哈哈道:“你那套啊……得等等,总得慢慢来。”
每次回复都是这个。麴义也学乖了,掉书袋,那是辩不过袁熙的,于是改为了拖字诀。只要袁熙提起哪里哪里需要改革,哪里哪里需要变化,他便呵呵一笑,听过就算了。
这弄得袁熙也挺无奈的。自从回到军营以后,麴义特地召集众将领,宣布封袁熙为军司马,但又不交代任何细务,导致袁熙变成了一个空头领导,有头衔,但没事干。而麴义私底下的秘密练兵,也将袁熙排除在外,弄得神神秘秘的。
好在前世袁熙也坐惯了冷板凳,他回忆起学校毕业以后就进了中央部委,在整个公务系统最吃香的部门干了整整七年的文书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调研写报告,往往为了一句话表达更准确,加班加点要改上好几天。报告上呈以后,还会被领导反复修改,改得面目全非。所以听上去很好听,一个高材生成了国家干部,但实际上做着许多重复的劳动。许多一起进来的同事,有的和领导关系处的好,职级升得很快,而他因为天生不善于交际,经常硬顶上司,弄得灰头土脸,职级倒是也在升,但干的工作都是替补的活。
上一辈子忙忙碌碌,这一辈子既然悠闲下来,袁熙倒也自得其乐。军司马的待遇和之前天壤之别,不但一个人一个营帐,还有两个军士供他调遣,平日里就是不断游荡检视。他特地将徐大眼和笑面虎调到了身边,充当警卫员,几个人在一起聊聊天,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直到有一天,袁尚从幽州回来,顺路经过军营时前来探视。
还是在麴义的主帐中接待,此番袁尚的脸上显得更加神采飞扬。多日不见,原本的小白脸看上去黑了一点,人也瘦了些,但洋溢着笑脸,该是此行颇有收获。
看到袁熙步入营帐,袁尚忙不迭起身迎接,说道:“二哥,这次我特地过来看看你,听说你都升任军司马了?”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职权不清。袁熙之前的十四项一般原则中提到过。明明自己之前就被封为裨将军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将军,能够独自领兵。没想到到了麴义这里,又被封了一个军司马,反而降了一等。在袁尚的嘴里,居然成了“高升”,足以看出其中的混乱。
“还好还好……你那边怎么样?”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袁尚马上双眼发亮,滔滔不绝说起来:“我前几天还和乌桓的单于见了面,双方把酒言欢……”
“等等……”袁熙道:“你不是去联络刘虞旧部吗?”
袁尚道:“二哥,这你就不懂了。刘虞之前主政幽州,提倡善待胡人,在他治下,无论是鲜卑还是乌桓都生活地不错。没想到公孙瓒这厮为了自己的军功挑起了杀戮。先是无端端将人家牧民赶走,接着扮作山贼打草谷,弄得乌桓人怨声载道,最后就反了。”
“反了?”
袁尚点头道:“反了。那是前几年的事情了。公孙瓒要的就是这些胡人作乱,他就可以请旨征讨叛乱,反一拨,他剿一拨,渐渐他便累积军功,升到了中郎将。直到黄巾贼出现,这些乌桓部落这才逃过一劫。所以幽州的胡人无不对公孙瓒咬牙切齿。这回我秘密潜入幽州,和乌桓的单于接上了头,他们表示要派兵一起征讨。乌桓骑兵向来弓马娴熟,作战勇猛,有了这支生力军抄他后路,我们的胜算就大增了。”
麴义一面听着,一面埋头嚼着陶碗里的肉,一点不为所动。
袁熙道:“哦,那你这次功劳不小……”
袁尚哈哈一笑,脸上得意的表情再也藏不住,说道:“本来,父亲派我去幽州,也是看中了我雄辩之才。这乌桓援兵不过是意外之喜罢了。我还没回邺城禀告父亲,先来找二哥一起高兴高兴。”
袁熙摸了摸鼻子,道:“哦?我没觉得有什么高兴的。”
袁尚道:“别啊,大哥在青州厮杀,小弟我出使幽州,二哥呢,则在军营里埋头练兵,大家都是在为父亲效力,功劳不分高低。我看二哥也是吃苦了,晒得黑了不少。这么久没回家,想必也想念嫂子了吧。放心,我回去一定替你报个平安。”
他不说也罢,一说起袁熙垂涎了很久的甄姬,把他喝了虎鞭汤以后猛然压下去的火头又撩拨起来。
袁熙“哼”了一声。
袁尚看他脸色一沉,没来由向后缩了缩。几天没见,袁熙看上去似乎多了几分杀气。当初他戏耍自己二哥,被袁熙重重在屁股上踢了一脚,将养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可是记忆深刻。
“二哥,小弟还得赶紧去父亲那里汇报……就不逗留了,告辞告辞。”他又向麴义拱手致意,麴义敷衍地拱了拱手,继续吃羊肉。
“嫂子那里,小弟一定替二哥照顾好……”
见袁熙猛地站起身来,袁尚赶紧一溜烟跑出了营帐。
“滚!”
袁熙又猛地坐回原位。
麴义一边嚼着肉,一边嘟囔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你跟你弟弟的关系……也不错。”
袁熙摸了摸肚皮,不客气地扯下一只羊蹄,吃了起来。
“大将军你有弟弟吗?”
麴义回忆了一下,道:“我西平麴氏是个大家族,不过我这一支就我一人,听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个弟弟,后来患了恶疾夭折了。反正我没什么印象了。倒是有几个堂弟表弟,听说在凉州混得也不怎么样,前几年还被张济的侄子连锅端了。”
“听说大将军也没娶妻?”
麴义道:“征战沙场惯了,一年到头睡在军营里,哪有空找女人啊?平时有了需要,去邺城里面胡乱这个女人解决了就是。”
袁熙道:“大将军倒是潇洒……不妨可以先找起来,以后等天下太平,你解甲归田,还可以弄孩为乐。”
麴义重重叹了口气:“恐怕是没有机会了,好男儿马革裹尸,像我们这样的武人,这个世道,终究要死在沙场上。没有妻儿,反倒是一身轻松。”
袁熙望着营帐里升起的火,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