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筠向他看了一眼,眸中含了些许淡笑:“往后这几十年,孟卿家怕是不得消停了。”
既是负责丈量全国土地山川,那就需要在各地到处跑,确实是个辛苦的差事。
孟渊冰眸乍亮,若寒星涌现,躬身道:“臣为陛下丈量大好河山,踏遍万里疆土,令百姓民生上达天听,此乃臣之幸也。”言罢单膝点地,语声铿锵:“所谓盛世,必先有明君,而后有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臣躬逢其会,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无论如何,刘筠实有明君风范,杀伐果断之余更有宽广胸襟,孟渊此语实是发自肺腑。
刘筠微怔,旋即淡然一笑。
他没想到,两道明升暗降的旨意,竟换来了这个出了名的刺儿头真心的折服。
想必孟渊这番话里有一多半儿的原因,便在于他这个皇帝对傅珺的轻轻放过吧。
“罢了,起吧。”他看着孟渊摇了摇头,语气含了几分无奈,“你啊,打小儿就是个拧犟筋。”言罢又看了傅珺一眼,再度摇头温笑:“郡主也是,打小儿就麻烦不断的。”说着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望着他温和的笑脸,傅珺与孟渊四目相顾,皆从对方脸上寻见了几许回忆与温情。
他们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许多年前的听涛小筑,他们的命运有了初次的交错,往后便有了上元节的星空与烟花,有了江南三月、杏林飘雪时的那一曲《乱红》。
这十丈软红,万万个人来了又去,却总有那么几个人缠绕在命运的藤萝间,将对方做了回忆的背景,刻印成永恒的画卷。
那一刻,庄严肃穆的承明殿再不复往日的冰冷肃杀,似有杏花恬淡的香气,穿透重重疏雨,宛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直到傅珺他们跨出承明殿的殿门时,刘筠的唇边仍是笑意温和。
傅珺转眸看他。
他立在大殿的深处,御案上的烛火映出他的剪影,清朗依旧、修健如初,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袍袖上的金龙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即便对这个封建社会有着诸多不满,此刻的傅珺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幸运,遇见了一位明君。
她远远地向他蹲身,复又站定。
他离得她极远,一如她渐渐行出他的视线。
往昔的光阴终究如水逝去,他们总需各自向前。
他循着他的路,一如她追寻着她的。
那么,便在这回首的一刻,将这夜的疏雨薄寒,作年华杯中淡酒,彼此对饮,再含笑话别。自此后,水阔天长,天各一方,她唯愿他平安喜乐,事事安好。
身边传来熟悉的暖意,旋即手便被一只大掌包裹住。
傅珺回身看向孟渊。
他澈然的双眸湛亮而清,像是清润的雨丝浸入了其中,洗净一切杂质,唯留纯净与温暖。
她心下亦暖,情不自禁向他一笑,回手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相携而行,那一双玄青与墨黑交错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了漫天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