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饱满的穗儿压弯了秸秆,弓着身子的稻麦向人们诉说着丰收的喜悦。乡间的田埂小路上,杂草儿展示着顽强的生命力。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泥草的芬芳,张虎脚着皮鞋在这田间小路上向前迈着步伐。他的一身西装革履与眼前的一片田园风光极其不符。很容易就让人误以为他是来观光的城里来的游客。
而事实上,张虎对眼前的美景并无多少游赏之心。这条泥泞的道路,他都走了快二十多年了。二十年了,他从小就在这片泥土里长大的,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蛇洞,他都一清二楚。就算是在美的景象,看了二十多年,也早已看腻了。
远处,一精瘦的黝黑的农民汉子,背着锄头,带着草帽,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悠闲地从对面走来。
“哎,你,你,你不就是虎子。我们这都快十年没见了吧,瞧瞧,瞧瞧你这身打扮,没想到你倒是混的人模狗样起来了啊。”汉子一脸惊喜的张虎,同时十分热情地拍了拍张虎的肩膀。
“你是。。。。。。。”张虎皱了皱眉头,略思索了一下,随即又舒展了眉头道:“狗子哥,原来是你啊,差点都快认不出来你了,你变化还真大啊。”
本来,看到张虎那看似精致昂贵的西服上留下了脏兮兮的手印,汉子很是有些无措,他不自然地搓了搓满是泥土的粗糙的双手。
却见张虎并没在意这些,而且还像以前一样和自己称兄道友的,本性粗犷的乡下汉子也就很快地忘了刚刚的不愉快,抛开了身份的芥蒂,两人开始熟稔的攀谈了起来。
“快别说我了,你的变化才是真正的大,要不是你的个子和你这让人一眼就记住的长相,就算你打死我,我都认不出了是你。”汉子说得并没有错,张虎这个名字听起来大气,但人其实长得并不怎么样。他的个子很矮,一米六左右,五官长得连平凡都称不上,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猥琐。这样的一个男子其实是很惹人注目的,当然,是歧视同情亦或是惹人生厌的注目。
眼前汉子的这句话,若是其他人听了,很可能会让人产生误解,令人生气什么的。但张虎并无甚多大的感觉。他了解庄稼汗的豪迈与热情,也知道狗子哥的口无遮拦。更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过,况且眼前的这个被他称作是狗子哥的汉子,还是他从小的玩伴,幼年时,对他照顾颇多。
思绪百转千回,但张虎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和煦。两人看似是在交谈,实则大都是汉子一人在说,而张虎只是偶尔附和一下。不是张虎清高,实在是他提不起这个心思。如今的他,心里装着太多的悲哀与无奈。
“虎子,这,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我这心里也是不吐不快。你啊,当时就应该带着小芸一起走的。或者你早几年回来也是可以的。总好过小芸她,哎,那么年轻,就这样硬生生地去了。你说小芸多好的一个人啊,咋就这么命苦呢?”说着,说着,向来流血不流泪的大老爷们竟忍不住痛苦了起来。
也不怪这汉子痛哭,张狗子,原名张建国,是和刘芸,张虎一起玩到大的。三人中,张建国年纪最大,他家里都是兄弟几个,没有姐妹,所以就一直把性格温和的刘芸当做是自己的亲妹子来疼爱。
眼睁睁的看着刘芸被逼着自尽,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而无可奈何。他又怎么会不自责愧疚呢?
张狗子的话就像利刃一样硬生生地插入了张虎的胸口。虽说,对刘芸的死,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他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这个消息却再一次的从这个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的嘴里说了出来,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他一直不愿意醒的美梦破碎了,他想抓住的唯一的温暖也没了。他不得不承认,刘芸,是真的永远离他而去了。
一想到这个既定的事实,张虎心口纠得发疼,他勉强着自己不让别人看出异样,只是嘴角处那淡淡的苦涩却无法掩盖。
**********************
凭着记忆,张虎来到了曾今熟悉的小院。这座小院早已人去楼空,而张虎也早已通过村长买下了这座小院。从远处看,院子显得很是破旧,估计已经好几年没有人住过了,院前的台阶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枯枝树叶。推开木质的早已快腐烂的院门,张虎走了进去,入目的是院中的一片荒凉。院内杂草丛生,以往拴着大黄狗的大树早已枯萎。物是人非,那个曾经一边喂着鸡食,一边对着他笑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院中了。一想到这个,瞬间,张虎心中一片悲凉。后悔了吗?他捂着心口微微动了动嘴唇,有些伤心地低语道。
良久,张虎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那道房门,这是刘芸的房间,也是刘芸最后上吊自尽的地方。回忆过去,总是令人伤痛。张虎还记得,曾今,他偷偷来过这个屋子一次。那一次,他是来向刘芸告别的。当时,就在这个屋里,他向刘芸发誓,让她等他三年,三年,他回来娶她。
只是,十年过去了,他们终究错过了彼此。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件搬不动的破烂的不值钱的家具。一张大床,一个大型衣柜,什么也没有了。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发霉的味道,随着张虎的动作,铺满厚厚灰层的地上留下了脚印的痕迹,灰尘在空气中乱舞。
张虎不知道他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那些曾今尘封的记忆让他宛如刀割一般的心痛。是想天真地挽回过去吗,已年近四十的张虎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好笑。明明,曾今的他是有机会挽回这一切的,他却无动于衷。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过后,曾被背叛过后,他才发现原来他曾今拥有的是那么宝贵。
逝去的终归是已经逝去了的,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抓住曾今的最美。出来混的终究是要还的,不是吗?张虎自嘲地想到,自己曾一手造就了刘芸的悲剧,而现在,他将用一生的疼痛来偿还。
房间里,张虎一生死气,浑身都散发着哀痛与凄凉,气流与心肺的跳动共鸣,低沉的嘶鸣声在空气中回荡。张虎有些不自然地拭了拭眼角泛着点点光心的泪珠。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世上唯有刘芸才会真正地毫无目的的对自己好。也只有刘芸才会那样傻傻地为他付出一切。这世间的真心深情也许很多,可只有刘芸那一份才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可是,他明白得太晚,太晚。
如今的张虎连一件寄托相思的物品也没有,他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刘芸生前的绝望,走得那般干脆,那般决绝,干净的一丝不剩。
一直沉湎与悔恨痛苦的张虎,良久,摸了摸沉闷的胸口,视线也转了个弯。突然,他注意到了墙角那处的一本书,一本垫在地上用于支撑衣橱衣角的很是破旧的书。男人的感情永远没有女人来得细腻长久,较于女人,男人一向都是比较理性的,张虎亦是如此,他很快就被这本书给吸引住了。
也许是想给自己留下点儿什么,当然,也夹杂着一丝的好奇,张虎费了好大的尽,才抽出了这本破书。
拍了拍书上的一层灰尘,张虎才看清书的封面上写的是什么。怪异的,这本书看似很像是一本泛黄的古书,然而书上的字却都是简体,而非是繁体。虽然被用来垫衣橱,但却保存得很好。
张虎倒也没犹豫什么,略略粗粗地看了几眼后,就十分珍惜地将这本书揣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