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玄凛将她抱上船床,静静地抚摸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动作轻柔得仿佛她一碰即碎。
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原谅我,宝贝。”
屋外,还是傍晚时分,屋子周围映着夕阳斜晖,幻出无边异彩。
太阳整个落了下去时,腾腾氤氲的水气,把木屋整个罩在浓厚的白雾之中,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皇玄凛盘坐另一张船床打坐调息,双目轻合,微蹙的眉宇带着疲倦黯淡的纹路。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汐妍对他执着得难以置信,这个发现让他欣喜,可是欣喜中带着忧伤。
不禁想起她游园灯会那晚,她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话,她说每一对父女前世都是情人,今生的相遇是父亲为了偿还前世的情债,所以他们从前世的情人,变成了今生的父女,从前世的承诺中,延续了今生的无悔。割舍不下这无望的情缘,只为了能再看看她的脸,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
回想这番话,皇玄凛百味陈杂,心钝钝的痛了起来,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让陪她一生一世,可惜,他的生命如指间流沙,正一点一点流逝。
一世一生太奢侈,他给不起。
有缘无分,情深缘浅,真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
在这个漆黑深远的夜里,汐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见皇玄凛站在悬崖边上,一边看着她,一边向后退,身后就是万丈深渊,可他还在向后退,甚至还在对她微笑。
悬崖下面刮来阴风阵阵,冻得汐妍直发抖。
她泪流满面,对他伸出手,哭得好惨:“父皇,回来,那里很危险。你回来,我就听话,再也不惹你生气。”
皇玄凛摇摇头,身后的夕阳仿佛一个溃烂的伤口,染红了朵朵白云,天与地之间,只留下一片浓腥的血红。
汐妍吓得大叫,魂飞魄散:“父皇回来,不要丢下我!”
皇玄凛却对她挥挥手,一个利落的转身,就纵身跳了下去。
汐妍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心脏仿佛被很细很细的丝线紧紧地勒住,几乎在失血中窒息。
这个梦太真实,太骇人了。
她的手死死扣着船床左壁,指甲几乎折断,好似无意中扯断了什么,像是一条细绳,她没有多想,只是对着一室的黑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似乎一条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刺耳。
接着,她身旁响起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然后整个房屋都震颤起来!
船下水波突然剧烈的动荡开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身旁不远处一只船床上,一个人翻身落入水中。
汐妍受惊之下,正要呼救,只见水波翻滚,那人挣扎了片刻,已从水中露出头来。
“妍妍!”一道白光在眼前一闪,汐妍便落入一个温暖馨香的怀炮,她愣愣地看着皇玄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没有离开,他还在,刚才只是一个梦,还好只是一个梦……
皇玄凛却没有看她,汐妍擦了擦眼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中水露出那颗头,窗外一道惨白的月光正好照在那颗头上,将一幕诡异可怖之极的景象映得纤毫必现。
水中不住沉浮的头颅是一张老人的面孔,头顶白发稀疏,满脸皱纹中藏着无数暗斑,仿佛一百岁也不止,皱纹后面,那混浊的双眼中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口鼻中还不住发出似呻吟又似咆哮的闷哼,像是正承受着一种不可忍受的痛苦,凄声惨叫,用枯瘦的双手在水中不停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皇玄凛蹙了蹙眉,道:“这个人不就是把船床让给你的那个年轻人么?”
汐妍有些呆滞地地点点头:“不错,就是他,可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妍妍,你刚才是不是扯断了什么?”
汐妍喃喃道:“不清楚,好像是一根线。”
正在他们说话间,暖薰端着一碗汤药走进屋,看到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人在水中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什么,双手在胸前张开,两眼瞪得浑圆,低头在双手间不住乱嗅。
他手指间缠绕的正是一条断裂的丝线,幽暗的月光下,赤红的丝线像是一道极细的血痕,在他枯枝般的手之上蜿蜒着,泠泠波光,将他苍老不堪的面孔照得极其诡异。
他颤抖着梳理着手指间缠成一团的丝线,两指死死捏住丝线的断口,看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确定这条丝线已经断了,于是一声暴怒的吼叫,猛的扎到水底,水中一阵剧烈翻腾。
片刻之后,屋子里所有船床的木坑中都发出喊叫,睡梦中的逐水人纷纷从船床上滚下,落水声响成一片。
过了一会,数十张苍老的面孔就在乌黑的水面上浮了起来,愤怒地望着第一个落水的老人。
那老人此刻浸在水中,惊惶地往后退去,手中扯着无数根断裂的丝线——似乎是他刚才狂怒中潜下水底,将其它的丝线都扯断了。
其他逐水人一声呼喝,一起游了上去,将刚才那个老人围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