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受到触动的是前段日子大哥训他的那段话:
“如果契国所有的将士都跟你一样的想法,那契国就没有军队了,下场就是随意哪个邻国派兵过来,都能杀光一城的人!”、“男儿自以身许国”、“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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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为了保卫契国我必须要舍弃自己的性命吗?”沈季直到回家吃完饭窝在炕上时还在冥思苦想,冷不丁就问了一句。
蒋锋蹙眉:“……什么?”他正在一下一下顺着沈季的背,听到伴侣这突然问的问题觉得莫名其妙。
“你?保卫契国舍弃性命?说什么呢你……”
沈季胡乱翻了几下手里的医书后,轻轻盖在自己脸上,重重吐出一口气,迷茫地再次问:“三哥,你说、如果我也投军的话,是不是也要为了守卫疆土城池而舍弃性命啊?”
蒋锋愣了一下、沉着脸思考了很久,期间顺手将沈季脸上的书取下来,张开五指盖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地抚弄。
门窗紧闭、安全而隐秘的空间,炕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那点光摇摇晃晃明明灭灭,将依偎着的俩人的影子撵成了一个。
“这个没有如果。不管是谁投军了,都要为守卫疆土城池舍弃性命,将士不能怕死、或者说,要忘记自己怕死。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沈季跟三哥独处时、总是由着性子的。他发泄似的捶打了两下铺盖,发出意义不明的几声嘶吼,甚至抓起三哥的手开始磨牙,啃出一个深深的牙印——
“做什么?小狗怎么咬人了?”蒋锋低声宠溺的笑问。
“我觉得自己受不了严格的军纪,忍受不了军营的枯燥……哎三哥我这样是不是不对的?”沈季苦恼地在炕上翻滚折腾了几圈之后,小心翼翼地发问。
蒋锋纳闷:“你——你本来也用不着忍受吧?怎么、那仁济堂对你们学徒的要求开始向军营看齐了?”
沈季继续纠结、头疼一般在炕上抱着脑袋,侧卧着蜷缩成一团——他担心说出心里话后、三哥会看不起他。
“如果仁济堂太苛刻、太过份的话,你还是别去了,贺州又不是只有一个医馆,想做事还怕找不到地方么。”蒋锋以为自己猜对了,安抚性地拍拍沈季的肩膀建议他。
沈季不搭话,继续蜷缩着,他心里其实比较压抑苦闷——对将来的生活突然有了非常不确定的惶恐。
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三哥会经常上战场、只有空闲时才能回家相聚,最可怕的是他会受伤——轻伤、重伤、甚至致命伤!大哥已经明确表明,他会一直征战到年老力衰才会卸甲归田,作为亲人他只能担惊受怕却无法改变。那三哥呢?
他们之间没有探讨过这个问题。
“三哥,我听说,镇北军医帐要招收学徒……”沈季面朝下扑倒在被窝里,闷闷出声。
原来如此!蒋锋了然颔首。
“这事儿你自己决定,没人能勉强你的,小季。”蒋锋轻轻地顺着沈季的背、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确实、没人能勉强我,可我不满意这样的自己……
沈季揪着被子、皱着眉头半天没开口。直到感受到了三哥温热宽大的手掌不断地安抚过自己的背,他总算鼓足了勇气开口:
“三哥,我想进镇北军医帐,听说那儿上手的机会非常多,学徒不多久就能独挡一面了……”
顿了顿这小子才敢羞愧地直言:“可是我一直在外边儿,就没经历过军营的生活。听说投军的人都吃得不好、住得不好、累个半死……还有可能丢掉性命……所以我有点怕死……这样很丢人是吧?”
蒋锋听到后面哑然失笑、开始轻柔地捏着沈季的后颈子,忍笑解释:“你能想着去投医帐,三哥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你所担心的事情,那没什么可丢人的,人之常情而已——谁不想锦衣玉食?谁又有两条命了?将士也是人,我们都有自己的亲人、朋友,有血有肉就会有所牵挂。去投军是为了精忠报国、建功立业,你听谁说过投军就是奔着去送死了?”
灯芯燃尽、最后挣扎着跳了一下后就熄灭了,没有人去理睬,任由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沈季慢慢挪到三哥身旁挨着,俩人肩并肩躺着。他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喃喃地问:
“三哥,如果哪一天你战死了怎么办?我真是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