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正盛,强烈的光线倾落于庭内琉璃瓦檐上折射出片片金鳞般的光泽,莲塘内荷花簇蔟,偶有破水的红鲤摆尾一扫,带出簌簌水珠沾落花瓣荷叶之上,犹如一颗颗透明的冰珠。
临窗坐在桌案前的戚寸心蓦地搁下笔,回头去望站在她身后的少年,“刘松还给你看她的小像了?”
“嗯。”
他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才饮一口茶,瞧见她盯着他,抿起嘴唇不说话,他将茶碗放到一旁,忽然微弯眼睛。
“你笑什么?”她气不打一处来。
少年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静默地去看洒金白宣上她越发像他的字迹,纤长的睫羽半遮漆黑的眼瞳,他的嗓音轻缓沉静:“若非是流落东陵被娘子买下,我原本并不打算娶妻。”
“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
他的语气多添几分意味。
什么情爱,什么姻缘。
他没兴趣添一个枕边人,再如自己的母亲裴柔康与父亲谢敏朝那般相看两厌,无趣又难堪。
“那你在东陵时,为什么答应和我成亲?”戚寸心仰面望着他。
少年闻言,那一双眼睛再度看向她,他唇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看起来温柔又干净,“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随着他这样一句话落入她的耳畔的,是她脑海里浮现的“以身相许”四字,她的脸有点红,却扬着下巴问,“你很勉强吗?”
“不勉强。”
他摇头,眼底仍压着清淡的笑意,“父皇其人,其他事或许难由我定,但娶妻是家事,他总说于我有愧,我姑且借来他这几分不值钱的愧意做做文章,他若还要他为人父的脸面,便不会再找说辞强求于我。”
戚寸心听了,一瞬恍然,“原来是这样。”
“但是娘子,只怕我们再过两日便要启程去永淮了。”他忽然说。
“去永淮?做什么?”
戚寸心面露惊诧。
“当年大黎南迁,昌宗原要定都永淮,将大黎的九龙国柱送至永淮,但因永淮时年多雨,朝中臣子多有反对,所以才又选了月童。”谢缈平淡陈述道,“昌宗笃信玄风,还都永淮之心至死未消,所以九龙国柱也就一直留在永淮,没有运回月童。”
九龙国柱是谢氏皇族开国时所铸的撑天石柱,对大黎皇朝有着非凡意义,它象征着南黎的国本。
“所以他是想让你去永淮,把九龙国柱带回来?”戚寸心一下明白过来。
“嗯。”
谢缈颔首。
“先是封二皇子做晋王,让他到金源去,现在又要你去接九龙国柱,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戚寸心皱起眉,怎么也想不明白谢敏朝这么做的缘由。
“总不可能真像外头传的那样,他是在为你打算,所以才打发二皇子到金源去。”
自二皇子封王之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市井里都满是这样的传言,许多人都以为,延光帝谢敏朝此举,是为太子扫清障碍。
“从月童到永淮是千里路遥,娘子以为,你我此去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谢缈扯唇,神情淡漠。
“难道真要你死了,他才称心吗?”戚寸心沉默片刻,嗓音多添几丝干涩。
虎毒不食子的道理似乎在皇家并不适用,她越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宫廷深巷之寒,冷得彻骨,教人无望。
“可你觉得我会让他称心吗?”谢缈却问她。
他伸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鬓发,“若他真与我念起情分来,便做不得这南黎的帝王了,他从未后悔将我送去北魏,而我也并不需要他施舍我什么可怜的情分。”
不同于晋王谢詹泽往金源的路上的风平浪静,这一刻戚寸心知道,她要和眼前的少年终要踏上一条不平之路。
帝王旨意,无可转圜。
谢缈可以拒娶吏部尚书谭青松之女,却无法拒绝他作为谢氏子孙,南黎太子去迎回南黎国宝——九龙国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