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双仿佛察觉到了背后流连不去的目光,忽地回头,却只能看见远远的宫檐下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风动柳枝,仿佛有人已猝然离去。
她美眸中一黯,久久不语。
……
未央宫中寂静无声,长长的裙裾拖过似水光滑的金水砖,锦绣绸缎如惊了一面春水,荡漾出旖旎的水波。她缓步来到这高高的御座上。自从三年前宫变之后,这里曾是整个应国权力最核心的所在。
若这宫殿有知,应该记得曾经有一位年轻的男子,眉间厉色重重,琥珀色的异眸看着俯跪居心各异的臣子,唇边皆是冰冷嘲弄的冷笑。
这里也曾有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子,身着沉沉凤服,眉间皆是倦色,日夜不休,素手批复下的是整个应国有史以来最严厉的律法,无人可以质疑。
曾经的悲欢喜乐,曾经的难以抉择,曾经他逆了天下都要她的执念。他为了她入了魔,痴了狂,这一场变乱,兄弟刀剑相向,生灵涂炭,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是叛臣,她是被囚宫中的皇后,爱恨不能。可为何后来却是她为他抵挡了千万归来应国大军,生死也不愿离了他?
……
“你还记得这里?”身后传来他的声音,熟悉得仿佛昨日。
聂无双猝然回头,在空荡荡的殿门边站着一身玄青的深衣的萧凤青。不知什么时候他已除去了人皮面具,头戴凤形玉簪,眉眼如昔,缓缓而来。
她眼中陡然充满了泪水,不由捂住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时光荏苒,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他仿佛还是那个睿王萧凤青,那个手握兵权,权倾一时的萧凤青。一切仿佛没有改变。
萧凤青眸光掠过带着灰尘的宫殿,苦笑了下:“没想到这个未央宫还在。我以为都被拆了。”
聂无双转身擦去眼角的泪,伸手轻抚那光滑的椅背,轻声道:“怎么会呢?皇上是个恋旧的人。好的,坏的,他都不会轻易抹去它们存在的痕迹。”
殿中寂静,两人的声音仿佛穿过漫长的岁月又重新聚合在一起。她的心中有泪,在隐隐涌动。
萧凤青看着她,目光扫向她微隆的腹部,微微一笑:“只有来到这里,我才觉得一切仿佛还停留在四年前,我看着你怀着长宁,那时候虽然乱局纷纷,但是依然觉得心底有一股力量。”
聂无双眼中水光熠熠,只是轻抚自己的小腹,往事纷纷而过,一幕幕,爱的恨的,还有爱恨不能的,都统统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萧凤青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地轻声道:“我要走了。无双。”
聂无双猛的一颤,抬起头来,怔怔看着他。眼前的萧凤青那么近却又仿佛那么远。
萧凤青一笑,琥珀色的深眸在天光下流动着熠熠的眸光,一如既往摄人心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走?你要去哪里?”
萧凤青脸上的笑意萧索:“大概要走到很远的地方。无双,这一次我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他看着她美眸静静流下泪水,轻笑着道:“别为我难过。无双,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不可能留在这里,留在京城。”
聂无双睁大眼只看着他,静静地哭。他上前为她擦干眼泪。掌心微暖,他已握住了她的手,一股力量仿佛从他手中传来,令她心中渐渐安稳。
“经历这么多,你和我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再也不会再有遗憾。”他轻轻说道:“四年前我欠你一个告别,这一次老天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可以让我坦然与你告别。”
聂无双握紧他的手,流着泪伏在他的怀中,清苦的杜若香气缠绕鼻间。她和他都走了很长很难的路,才发现原来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峥嵘岁月,那些爱与恨纠交缠的心情在时光中渐渐平复。
他来,他告别,他离开,是她命中注定的伤。
殿外天光耀眼,日光透过窗棂斑驳打在金水砖上,把殿中映得迷离,如梦似幻。殿中两道身影紧紧相拥,被日光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微微一动。她惶然抬头,却只看见他头也不回地没在了光影之中。临别前,他含笑的深眸久久地印在了她的心上……
他,走了。
未央宫中仿佛一刹那变得老旧斑驳,空气中的杜若香气渐渐消散,再也捕捉不到。光影渐渐隐没在了西山,她静静坐在殿中,仿佛要凝成了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