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一愣,似乎是担心苏岂真的会那样做,犹豫着停下了动作,苏岂低喘着坐起身,胸膛轻微起伏着。
那大汉对上他蕴着怒意的双眸,惊讶于他目光中的决绝,自觉无趣,便嘟囔着回到自己铺位翻身躺下,算是放过了他。
苏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自鬓角滑落,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昭示出他内心的恐惧。
他从未如此害怕过,这漆黑的牢狱仿佛刹那间将他带回了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他蜷缩在狭窄而黑暗的柜子里,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孱弱,和那种让人窒息的孤身一人的悲哀。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牢中坚持多久,亦不知道等待他的结局是什么……或许就是死亡吧,他想。
苏岂闭上眼睛,在彻骨的凉意中被梦境吞噬。
接下去的几天,那大汉除了和他争抢食物,便没有再动手动脚过,或许他是在等苏岂身体虚弱下去,也就彻底无力反抗了。
苏岂脸上的易容是用薄胶黏上去的,几天没有修补,便有些要脱落的迹象,边缘处尤其明显,那大汉有一日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指着苏岂的脸惊恐道:“你——你——你的脸——”
苏岂一愣,用手摸了摸,摸到耳侧并不平整的皮肤,微微叹了口气,然后随手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那薄如蝉翼的一层皮被丢在地上,他用手擦了擦残余的胶水。
那大汉或许根本不知道世间还有易容这种东西,顿时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恐惧地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
苏岂当时没有在意,但他很快发现那大汉始终离他远远的,也不与他争抢食物了,于他而言倒是一件幸事。
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昭告天下,勤王赵恺以谋反罪名被暂时□□在紫灵宫中。葬礼后,皇帝的遗体被送入皇陵之中,在朝臣一致推举之下,赵恒主持了祭天大典。群臣斋戒,百姓一月内皆服素缟,禁止嫁娶,百日内不得作乐。
赵恒忙了半月有余,这才有机会回到宁王府,还没歇上一口气,云十就来找他请罪,说他并未把苏岂安然带回。
苏岂失踪后的数日里,云十想方设法,总算是查到了他的下落,知道他和勤王府的人一起被关进了天牢。天牢重地,没有一品以上官员的手谕,狱卒是不会放行的,他没有办法,只能在王府等赵恒回来。
听说苏岂的事后,赵恒并没有立刻去天牢把人带回来,他在书房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换了衣服出门。
赵恒贵为亲王,也是第一次踏足天牢,看守天牢的狱卒听说是宁王,吓了一大跳,连忙点头哈腰地伺候着。
冬日的清晨霜寒极重,但天牢里面竟似是比外面更冷上几分,过道墙上幽幽的灯火也驱不走那寒意,反而让整个天牢显得更阴森了。狱卒在前面带着路,赵恒注意到他腰上缠着鞭子,颜色极深像干涸的血色。
走了一小段路,那狱卒在一处牢房前停下,赵恒望过去,只见牢房内一片昏暗,隐约有两个黑色人影。
“怎么有两个人?”
那狱卒讪讪的:“回禀王爷,牢里的规矩便是如此,除了特别吩咐身份不同的,都是两个囚犯住一间。”
赵恒听到那狱卒说“囚犯”两个字,不知怎么便感觉心里被刺了一下,低声道:“把门打开。”
“是。”狱卒开了锁便退到一边,赵恒却命令他先退下,他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照做了。
苏岂根本未熟睡,听到开锁的动静便抬起头来,只是牢房里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来人是谁。
那身影的轮廓非常熟悉,苏岂一怔,待那人俊朗的脸出现在烛火光芒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赵恒远远望着少年,只见他穿着灰色的囚服靠在湿冷的墙壁上,衣服被鞭子撕出裂口,边缘沾着血迹。他精致俊秀的脸上染着脏兮兮的灰尘,眉眼和嘴角处都有伤,嘴唇干裂而发白,狼狈的模样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生同情。
赵恒心里一疼,让他更痛苦的是少年的眼神,少年隔着一根根铁栏望他,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可是那沉静之中蕴含了很多东西,仇恨淹没在心如死灰般的绝望之下,已经变得不堪一提。
而苏岂呢,当他看到赵恒出现的那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被作弄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犹如一只困兽。
无法挣脱,无处逃离,命运沉重的枷锁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们距离很近,却仿佛咫尺天涯。
过了良久,赵恒抑制住心里那种窒息般的痛苦,冷下面容,好像这样就能藏住心底那些付诸东流的情感。
他一个人走进阴暗的天牢,望着蜷缩在角落伤痕累累的少年,声如寒冰:“苏岂,你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苏岂抬头看他,轻轻溢出一丝笑意:“我想过我会死。”